学习说话是一个非常困难且见效缓慢的过程,自从那天起纪棋每天都会准时下班回家陪余安声练发音。
第一天,余安声张开嘴巴花了十分钟才使喉咙里出现音调来,出声的那一刻他不安地看向纪棋,被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带走了焦虑。
第三天,余安声张开嘴巴发出声音只需三分钟就能做到,音调依旧是简单的“呃”“啊”声。
一星期后,纪棋为余安声请了专业的康复师,根据余安声的发音习惯和方式制定了专业的康复方案。
纪棋不在的时候,余安声偷偷问了康复师,他还能不能恢复到正常的样子。康复师并没有因为夸大自己而敷衍余安声,他将真实的情况一一告诉了他。
“这个要根据个人条件来看,因为长期失声,所以即便我们在学习很久后可以发出标准的音节来,但想要说出流利的句子还是很困难的。”
语言表达这个能力是会退化的,就和失去知觉的肌肉长时间不去锻炼会萎缩一样。
“但还是要去尝试不是吗?”康复师的表情认真,“就算真正的聋哑患者也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使喉咙发出近似的音调,所以能坚持到底才是最重要的。”
推门声响起,余安声和康复师的聊天在纪棋的到来后停止。
回家的路上纪棋看着前面的路,突然道:“这周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余安声有些错愕,回孤儿院的事情从没和他说过,纪棋怎么会知道。他习惯性拿起手机打字,脑子里想起康复师的话,于是张嘴发出一个带着上扬语调的“啊”。
尝试张口说话,这是康复师对余安声提出的第一个要求。
不能借助打字和手语,要让已经不会思考的语言系统重新启动,这是锻炼语言组织和反应能力的最好方法。
“你前几次回去我都有事,明天刚好空出时间,我和你一起回去。”
“嗯。”余安声从嗓子里挤压出一个简短的音调,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飞舞的手指暴露了他此刻的欢快。
孤儿院的小孩越来越少了,余安声记得上次回去的时候就剩下不到五个,他有些不敢相信。
因为位置偏僻再加上孤儿院规模小,领养家庭一般会选择市里的孤儿院,有时候一年到头也走不了一个孩子。
但这几个月来居然有三个孩子找到了领养家庭,余安声心里抑制不住的开心。同时,他开始为小伞的事情焦虑起来。
不需要再中转许多车子,一个多小时后他和纪棋到达了孤儿院。依旧是那样破旧的大门,铁门打开时发锈的关节吱呀作响,小伞站在门口眼睛滴溜溜转着。
车子就停在旁边,直到看见余安声从车子上下来,小伞才跑到他面前扑进了怀里。
纪棋跟在后面下车,小伞一眼就看到了他,两只手抓住余安声的衣服把他往后面扯,警惕地看着纪棋,像只刚出生不久的狼崽。
说实话纪棋有些想笑,朝着余安声点了点头后便进了孤儿院内。
院长的办公室和之前没什么变化,不过这次没了潮湿味。纪棋进去的时候院长正在咳嗽,坐在椅子弓着腰,手里的纸巾捂住口鼻,身体剧烈地震动着。
看见纪棋来了后她收起纸巾,站起身子时喘了两口气,“年纪大了。”
她看起来更瘦了,面颊凹陷,脸色蜡黄,厚重眼镜下的眼珠发黄混浊,不过是几个月没见,纪棋不知道她怎么憔悴成这样。
“您身体还好吗?”
“害,一把老骨头了,”院长笑笑,“不过多亏了你啊,现在院里的孩子还剩下四个,等这几个孩子走了,我也该离开这了。”
她看起来有些怀念,手指尖轻轻滑过斑驳的老旧木桌,上面的每一处破损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没什么,举手之劳,您已经为那群孩子做了很多。”
这句话并不是纪棋谦虚,他只不过是将孤儿院孩子的名单提交给了市孤儿院内,在领养家庭挑选孩子时一起放了进去,但能不能找到合适的领养家庭还是要靠孩子和领养人双方。
“你弟弟找到了吗?”院长想起了之前的事,她一直对没帮纪棋找到那孩子
而愧疚。
“找到了。”
“找到了就好。”院长放下心来。
“其实我今天来找您是想和您询问关于领养小伞的事情。”纪棋开门见山。
院长愣了一下,表情复杂:“你说你要领养小伞?”
“这孩子疑心非常强,从他刚进孤儿院到现在都是自己一个人玩,并且对于来孤儿院之前的经历有……”
“我是想来帮余安声办领养手续的。”
劝阻的声音戛然而止,其实她说那么多就是因为小伞除了余安声谁也不认。她没去过问余安声和纪棋的关系,只是点点头又咳嗽起来,嘴里说着:“如果是小余就好,是小余就好。”
院子里不再像以前一样热闹,余安声告诉小伞自己在试着开口讲话。小伞高兴坏了,缠着余安声不停地问他是不是以后可以给自己聊天讲故事了。
看着余安声点头后,小伞认真问他:“哥哥,你今天为什么和那个人一起过来?还坐他的车子。我不喜欢他,他欺负过哥哥。”
余安声卡壳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自己与纪棋的关系,思索了半天正准备打手语,就听见背后传来懒洋洋的音调。
“好像听到有人在说我坏话呢?”
小伞一个激灵站起身,脸上丝毫没有被抓住后的尴尬,他仰着头盯着纪棋,警告意味极其明显。
“院长让你去找他。”纪棋拍了拍余安声的肩膀道。
余安声有些茫然,但还是点了点头。起身离开时小伞跟在余安声屁股后,大喊:“我也要一起去。”
还没抓住余安声的衣服,小伞就被人提溜住了后衣领,他在半空中扑腾好几下,冲着纪棋嚷嚷着放他下来。
“大人的事小孩子掺和什么,”纪棋朝着余安声抬抬下巴,示意让他过去,“你就给我好好在这待着。”
院子里小伞跟纪棋大眼对小眼,纪棋坐在台子上,也没嫌脏,从地上薅了两根狗尾草低头在手里捣鼓着。
兔子耳朵还没编出来就看到前方多了一双灰色小鞋,纪棋抬头看到小伞叉着腰站在自己面前,眼神十分坚定。
“爱护花草树木,你们老师难道没教过你吗?”
纪棋一听这话笑出声来,敢情来这当小班长来了,他手上动作没停,指着不远处一只正在刨地的猫说:“我打报告,它也没爱护花草树木。”
顺着纪棋的手看过去,小伞看到了小白,这是花花生下的孩子之一,另外两个都被人抱走了,只有小白一直在孤儿院里。
花花上一次出现是在三天前,孤儿院的东南角有院长为它们做的猫窝,花花每天都是上午去村子外逛一圈,等到傍晚才会回来。
有时候它会带小白一起出去,有时候不会。
回过头小伞理所应当道:“你能和小白比吗?”
小白可是经过孤儿院和哥哥认证过的猫,别说刨土了,就算是把院子里的草全拔了都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