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见了郑家郎君,有些文气,毕竟是书香门第,却并不瘦弱。个头虽然不高,但是底子强健,走起路来十分沉稳,有些练家子的样子。行事规矩丝毫不差,跟在父亲身后,即便不是嫡子,想也是得家中看重的。
阿古真有些担忧地问她:“姐姐得不得这郎君喜欢?”
扶光知道她怕是见他严肃,看不出个笑模样才这样问。
阿古真到底还小,不知道这桩婚事哪里需要谈及喜欢不喜欢的。
她怜她对姐姐的情谊,夜里便问了卫翕。
“那郑家郎君品性如何?”
卫翕不妨她会问这些,有些意外。“听他父亲说读书差些,不过他家中文风深厚,便是他说差,想也差不到哪里去。他父亲你是见过的,家风严谨,儿郎定是可靠的。”
“使君预备如何安排他?”
卫翕挑眉,只看向她。
“我猜使君同黎部换了些好马。”
他没想到她会猜到,点头道:“确是如此。”
“阿古真担忧她姐姐,却不知道黎部是使君要拉拢的对象,而郑家郎君娶了这样一位妻子势必会得使君重用。她姐姐有娘家依靠,那郎君便不敢轻待她。”
“是,夫人猜的不错。黎部现于我确实十分重要,我如今分不出心神来在这边,势必要这里安稳。”
她见他眉头锁着,不免担心。“情势这样严峻么?是因为北边请降的阿史那元庆?我今日听阿古真说榷场荒废许久。使君有没有想过重启榷场,如此贸易流通,使君也不会如此被动。”
卫翕仰躺着,看着穹顶上垂下的绳子,缓缓道:“我并非不愿,只是有心无力。营州海匪猖獗,成德节度使将永济渠握在手中,令我处处掣肘。如今将入冬,北边阿史那元庆还不知作何打算。”思及此,他便有些烦躁。不知城中康安两家胡姓有没有在其中勾连。藏在暗处的蛇才最是可怕。
扶光思忖他话中意思,明白了其中症结。卫翕仰赖的军队正是朔方带来的精兵,然而毕竟数量有限。幽州既是元贼老巢,便有许多旧日势力。胡将胡兵便罢了,许多世族亦有私兵,偏偏不是一条心。永济渠受制于人,若想畅通海贸,无力保证航道上的安全,这榷市便是空想。
若能有什么法子解了这困局就好了。
次日,黎部要举行盛大的仪式。因秋主肃杀,不宜成婚,契单古礼多择三月。郑氏此番来并非迎亲,而是纳彩。胡汉联姻并非小事,须得有当地重要的官员作见证。婚书签订时,还要叫萨满通灵,杀白马、青牛、赤羊以酬天地神灵。鲜血洒在双色石阵上,一座代表郑氏,一座代表黎部,便是希望两族永好。
扶光见着那装着两族永好石牌的银盒被埋进去,突然便想到,若卫翕有意,其实他娶了胡族女儿便可解局。如此一来,他便有了当地胡族的支持。便是有了夫人,也不妨碍妾室。自然夫人是最好的。她怔怔想着,叫柳娘担忧地推了一把。
“七娘怎么了?可是叫太阳晒的晕了。”
扶光摇摇头,看着前方高大的背影暗自盘算起来。
这时已定下婚约的男女还不过远远隔着见了一面。阿古真的姐姐阿绰,容貌姣好,亦如她一般丰腴。她戴着高耸的头饰,穿锦缎长袍与鹿皮靴。而郑家郎君则穿着汉式衣袍。
到了夜里,篝火又燃了起来。萨满为他们祝福,青年男女们皆围着他们跳舞。
众人鼓动卫翕下场。“使君,快牵着夫人的手,为这对夫妇送上最好的祝福。也接受萨满的祝福,说不得来年便要生个大胖小子哩。”这是极为灵验的。萨满会挥洒甘露,只要被沐浴了,便会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扶光原是没兴趣的,然而见卫翕连连推辞,便点了头。卫翕如何察觉不到她的幸灾乐祸,随她走到场中,却是直直站着。他唇上弯着笑,仍是面目可亲的,嘴里吐的话却是:“我不会跳舞,且看夫人跳。”
柳娘将扶光的裙子拢上去系住,露出半截裤腿。她挽着帔子以作飘带,手臂一翻,便生动起来。旋转间,只见她脖颈纤直宛如骄傲的鹄,眉宇间的花钿灼灼盛放,一松手,帔子仿佛活了一般,轻软的布料也有了生命。
夜空下,篝火照耀着她,她眼中映着跳跃的光芒,仰头挥手,身姿翩跹。一旁的鼓手仿佛受了鼓舞,节奏绷紧,越敲越快。只见她脚尖蹴地,随着他节奏变幻姿态,疾徐间竟是分毫不差。
终于那鼓声停下来,她一时不稳,身子歪了歪。卫翕上前扶住,便见她喘着气,眼睛亮若星辰,轻抬下巴道:“如何?”
卫翕尚不及答她,四周便响起热烈的掌声。
同来的官员叹道:“古人言‘翩翩舞袖若回雪,步步莲花转不停。’想来就是夫人这样了,我今日有幸得见。”
下了场去,卫翕忍不住仍去看她。阿迦趴在她身边,嘴巴动个不停,不知在讲些什么。只见她弯了弯唇,在她脸上轻轻抚了抚。
耶律弥敬酒,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吃酒时才渐渐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只因这样的萧氏与初见时的样子有些重合。他自然是无幸得见她当年的舞姿,只是那与生俱来的自信与桀骜确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