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秋颜缓缓转过身,眼神不再闪躲,而是与往常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中的情绪也少了不久前突然变得复杂的小表情,木讷地看着他靠近。
“秋颜?”徐君寒不确信地再呼唤一声,见她发懵地轻轻歪了歪脑袋,他蹙眉沉思,颇有些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
“你刚才到底咋了,怎么一个人往里边乱窜,又不肯听我说话地往外边走。”徐君寒从肩上挎着的高秋颜的挎包里翻出车钥匙,带着她从游乐场门口出去,边走边问。
“不知道。”高秋颜冷然道,她慢条斯理地走在他的身边,步伐不紧不慢。
“要是来这边玩不开心,你跟哥说,哥也只知道带你来这里瞎逛,下次要是有想到好地方,哥带你去就好。”徐君寒不再多问,也并不打算盘问一个对自己任何事都不敏感的自闭症患者。
高秋颜淡淡点头,随后一如既往地沉默不语。
“明天要去看病,现在八点多快九点了,差不多也该带你上高速去申沪。
你就别瞎想,看完病哥带你好好逛逛我们学校附近的小吃街。”徐君寒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她,与往常一样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缄默。
面对自己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游乐场,高秋颜不知从何问起,只是默然接受自己身上的变化,跟着哥哥出了游乐场,一路无言地步行。
慢悠悠地走了几分钟路,进入了室内的停车场,才得以歇下脚步,轻车熟路地坐上后座,用力拉过车门合上后,举止端庄地看着他一同上了车,歪头坐进驾驶位上。
二人静默良久,徐君寒将手机安置在支架上,打开了导航,输入目的地后,他顺手放了一首流行音乐,伴随着节奏晃着脑袋低声哼唱。
他从后视镜中瞄了眼泰然自若的高秋颜。
见她察觉到自己的视线,也利用后视镜看向他,目光中不再有打量的意味,他眉头微蹙,心想着这些天她的反应和状态都有些奇怪。
但想不通该从何说起这种感觉,他收了心思,全心全意地掌握着方向盘,倒退了车身,将车子缓缓驶出了停车场。
“走吧,去申沪!”简单地为自己打了鸡血,他高呼一声,自顾自说后便沉默了。
跟随导航一路前行,途中几次等待红绿灯的期间,他都会趁着无聊的空隙,有一搭没一搭地询问起高秋颜的伤势。
“你下午晒到太阳,脸上长出来的那些红疹疼不疼?”徐君寒往后视镜斜视了眼,笑容淡然。
“不疼。”高秋颜毫不犹豫地回应。
因为已经感受不到当时的痛觉,她也只能不明不白地答复。
“明天要跟医生说清楚,身上到底哪疼知不知道。”
“知道。”
清冷的嗓音平静如水,不再与这些天一样饱含反常的语调,徐君寒简单问候过后,不再下问。
唯独高秋颜,脑海中幽幽浮起疑问。
在她九月月底最后一天晚上,入睡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有些想不通。
仅仅一夜的变化,她的身体里仿佛多出了另一个灵魂,还在她无法看到发生任何事期间,用着她的身份与她的家人相处。
二人依旧坐在车里静默。
或许是实在静得心慌,徐君寒抬眼看了下后视镜。
晃眼间,仿佛看见后座上的另有其人。
不知何时起,他从学校回来那天,再到如今对她这些天的观察——高秋颜的心智似乎成长了许多。
眼神里的情绪多了,说的话也时而表达清晰,时而终于能有个正常人的模样,跟人拌嘴贫说。
但如今坐在后座的她,已经恢复了平常该有的沉稳,他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
直到车子行驶出了余杭境内,他抬手关了音乐,为熟睡的她留有惬意的安静。
片刻,他抬眸瞥了眼后视镜,不禁喟然长叹。
短短三个小时的路程,徐君寒很快将车停在了一家偶然住过的酒店门口。
这家酒店的住宿费价格实惠,体恤民众干瘪的钱包,且环境恰好,以他目前的了解,并不存在躲藏在阴暗处的肮脏。
这也是他曾参加过只有一群大男人的律法学术聚会,将当时搜寻的几个案子聊得昏天暗地,酒过三巡后,跟着同专业的同伴在这里暂住过几回。
“秋颜,咱们下车了,到地方了。”徐君寒转过身,轻声呼唤。
刚才在游乐场就那样站着骤然昏迷,罗清野撑开惺忪的睡眼,动了动斜靠在窗户玻璃上的脑袋,瞅着窗外陌生的景色。
面对陌生环境而顿感手足无措的她,颓然无语。
是从什么时候出了游乐场的,她浑然不知。
又是什么时候坐上车的,她浑然不觉。
她怎么就一下子失去了这中间的记忆,还做梦跟牠在空白之境大吵了一架。
“你不该乱给你自己加戏的。如果身份暴露,你和我所做的一切努力毁于一旦,被迫非自然死亡的高秋颜怎样才能得以申冤。”牠怒声控诉着她的不是,可眼前罗清野却不吃这套。
她飘荡着魂体后退了几步,面对牠毫无脸面的质问,大声反驳:“还不是因为你提前让我魂穿,我又不是高秋颜,我怎么可能完美地给你演她,况且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就突然没了影,在我没事之后又来找我麻烦,你说,你到底想让我干嘛!”
不知是牠被她的话所震慑,还是因为她所说的事实的确如此,牠低下头默然,不再应答。
二人在寂静的空白之境中沉默,谁也没搭理谁。
恍惚间,罗清野被无形的推力推向不知何处,无尽的黑夜困惑了她的理智,等她彻底清醒,就出现在了徐君寒的车里。
收回索然无味的视线,在牠一如往常的提示下,她缓缓扭过头,根据更新后的提示文字,看向他的双眼,微微点头。
徐君寒盯着仿佛又一次被封建迷信的某种力量,鬼迷心窍了心智的女孩,闪烁的目光中再次多了几分陌生,他仔细端详着她,啼笑皆非。
这笑,多少有几分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