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高锦彬,总是雷厉风行地我行我素。
称呼他为“叔叔”,也仅仅只是出于礼貌。
即使如此,少年并不喜欢叫他,任何一个称呼也罢。
车窗外的天空,好似与他的内心毫无关系。春日的艳阳当照,在寒冷的初春显得暖洋洋的。
可惜少年的心仍像是未融化的冰雪,寒冷得刺骨。就如他的新名字一样。滑稽又可笑。
“高峻寒”……
这是他在这个“家”待了未满四年,因为要出国当交换生,高锦彬给他取的新名字。或许就是这样。
虽然这个名字已经跟随他已经有一年了——在他十三岁生日那年,为他庆生的母亲说,既然要给他新的人生,便要为他取一个新的名字。
原来,这个新名字最后用在了这种地方。
他讨厌那个男人,也讨厌极了——这个听起来还没亲生父亲取的名字来得好听的姓名。
少年原名姓徐,单字一个江。
虽然笔画不多,仅仅姓氏与名字两个字,可他还是更喜欢这个原本属于他自己的名字。
而且,他很喜欢总在小小的角落里躲着偷偷哭泣时,母亲无奈却又亲昵地呼唤他的乳名——“小江”。
如今在他看来,“高峻寒”简直就像是一个笑话的人生。
即便再怎么努力提高成绩,也依旧卑微地不入那个男人一眼。
一直坐在副驾驶位的佐藤草芥,摆出一副好相处的面孔,有一茬没一茬地跟他搭话。
刚才竟然还毫无边界地,用母亲才会呼唤他的小名叫他。
一想到这,少年撇开脸,恶狠狠地看着那人的后脑勺。
可又察觉到自己现在还坐在陌生人的车里,手无缚鸡之力,他这才讪讪收了怒色的表情,懊恼自己刚才的决定。
他应该逃跑的。带着母亲一块逃跑。
或者说点恶心那个男人的话,让他放弃要把自己送去国外留学的行为。
看着车子不断驶向何处,他终于耐不住好奇。
“诶,我们要去哪?”
佐藤草芥见他终于肯说话,却反倒不想回应了。
他支着手肘,静静地看向窗外的景色,不予理会。
“……”看着对方不愿搭理自己,少年又一次哑然失声。
他咬着牙,可怜巴巴地垂下头,隐忍想从胸腔冲破而出的委屈,独自一人坐在后座,用已经被沾染了鼻涕水和眼泪的脏袖子,不停擦拭那止不住如汪洋般的泪水,抽噎着啜泣。
这一刻,已经没谁会觉得他可怜。只有他自己。
直到车子停在了偌大的机场门口,少年这才反应,他们说的话是真的。
对未知的国度,和不熟的陌生家庭,一种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
就像一把尖刃,直直地刺入心脏,令他对这个地方产生剧烈的抗拒。
但在下车之前,佐藤草芥就威胁他不能乱跑乱喊,他还说,很多像他一样的小孩儿,都是充满期待地去往他们要留学的地方,唯独他是那个胆小也不男子汉的懦夫。
听到一个东瀛人嘲笑他是懦夫,少年立马重拾雄心,一通乱麻地擦了擦干涸的泪痕,怒气冲冲地坐直身子,生怕被人看见自己一个被赶鸭子上架的“壮士”,就这么怯懦地被外国人欺负。
“嘛,这样才对。”佐藤草芥见少年恢复了朝气,他又变回了那个笑脸盈盈的卷毛大叔,低头看了眼左手腕上的手表,边说边问,“距离登机还有三个小时多一半,你要跟我走走吗?当然,还有带上你和我的行李。”
“……我都可以。”少年努着嘴点了点头。
“OK。”佐藤草芥对他笑了笑。
等两人下了车,各自拖着一大一小的行李箱,就开始在机场附近闲逛。
佐藤草芥边走边看四周的建筑,慢步在车来车往的路边人行道上,语调怪异地跟少年闲聊:“看完就回那里吃午餐吧。”
少年双目无神地跟在男人身后,百无聊赖地看着周遭陌生的环境,生怕跟他走丢了,只好寸步不离。
他也知道,即便他向机场的工作人员求救,回到“家里”,那个男人也会想尽办法把他送走。
现在的他至少只不过是被迫送去国外留学,而不是送到更远的别人家去,让母亲弃养他。
“你要不要现在学点东瀛语?”佐藤草芥见他一路都默不作声,他却按耐不住性子,用着撇脚的华夏语跟他交谈。
“哦……”少年无精打采地嘟囔一声,紧接着,他疑惑,“现在学?”
“是啊。”走在前边的男人突然停下,放下手中的拉杆箱,叉着腰笑对他解释,“去东瀛读书,就要在东瀛生活,不懂东瀛语,你很难生存下去。我带了教学书,你可以先学看看,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很快就能学会。”
“……哦。”少年听着,也觉得对方说得有理有据,他点头示好。
见他同意了,佐藤草芥弯下腰,拉开行李箱上放着的书包,把包里的《基础东瀛文教学》递给少年。
原本兴致缺缺的少年,在翻看了手里那些看得懂又看不懂的文字后,更是索然无味。
但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不学,那他在异国他乡的日子只会更艰苦。
脑海里消极的念头一闪而过,又使少年不由得撇了撇嘴,紧紧咬着唇,一脸委屈。
少年一边捧着书看,一边跟着书上教学的内容自力更生地跟读。
偶尔读错了,佐藤草芥还会好心纠正他的发音。
有时还会教他如何区别两个字形相似的平假名。
拖着手里带的东西也没多少的行李箱,跟着男人回到机场候机室,他就连吃盒饭的时候也没放下手中的书本。
挤眉皱脸地努力辨别那些跟中文两模两样的文字。
直到检查了一切行李,和护照、身份证之类相关的所有东西后,他才放下手里的书本,两眼瞌睡的坐上了飞机的普通舱位。
疲乏的身体和倦怠的灵魂,都在少年落座的那一刻,在终于能够让精神松懈的那一刹那间,他带着对人生惘然的泪水,倚靠在座位上,酣然入睡。
原本想为这位少年拭去泪水的佐藤草芥,心想他的委屈与自己又有何干,便又收回了手,扭头看向狭小的窗户外的景色,深深叹息。
虽然是坐在飞机上睡着的,但刚经历了提心吊胆的哀求和告别,这一路顶着昏昏欲睡的头脑,少年难得眠得一顿好觉。
或许是与女孩相处了一段时间,他与女孩有所感应;又或许是他的自作多情,梦里的妹妹察觉到他离开了。
虽然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光掉眼泪不吭声地哭泣,但他心满意足地在梦里跟她好好道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