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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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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耀湘往火炉里填了两块煤球,再回头的时候,阮静秋已经睡着了。

她总能如此恰到好处地以这种方式规避两人之间胶着的沉默,让他一次又一次被迫在真相之前停下脚步,不得不放弃他执着的穷追猛打。她也确有如此的本领,哪怕藏着一肚子的心事,哪怕正受着病痛的袭扰,也能心无旁骛地酣然入睡。这一点他实在输她太多,莫说闭眼入睡了,叫他立即放空脑袋都不是件易事。于是他只能坐在火炕的另一侧,瞧着暖炉和她的睡颜出神。

这算什么姿势?他眯起眼。她把两只胳膊都抱在胸前,手腕向内弯折,拳头抵着下颌,乍看像只猫儿,又像怀里抱着什么东西似的。他尝试着模仿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过去许多年的行军路上,她入睡时都如此抱着怀里的步枪。

二十六年了。他忽然想。初遇时她才十四岁,而过了这个春节再有不久,她就要满四十岁了。二十六年前,这个不起眼的姑娘在巴黎市民们的围观下上演了一出追逐大戏,她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更不记得怎么和本地帮派结下了仇怨,只知道自己似乎是在逃跑路上跳进了塞纳河,而后便一路连游带跑,恰巧直撞进了圣西尔军校骑兵们的队列,从此撞进他的视线,闯入他的人生。那时的她瘦小得像只雏鸟,他轻轻一拎就将她拎上了马背,又用自己的军装斗篷将湿漉漉的她裹住。他们此前从没有见过面,她却精准无误地叫出了他的名字,还知道他是黄埔的学生,一路上一刻不停地向他问这问那。如此一想,她似乎正是带着满身谜团出现的——后来回国抗日,从南京死里逃生又在汉口、湘潭先后遇上,新兵们训练用的是木□□型,远看上去,她还没有那根木头显得高大。再后来,五军各直属部队慢慢配齐了装备枪械,他忙里偷闲顺手教过她一些射击技巧,那之后就看她时刻把配枪背在身上。兰姆伽基地的美国人给后勤保障人员们做集体培训,结业考试包含射击内容,谁也没想到她竟打出了满环的好成绩。他给每位满分学员颁发了一枚奖章,轮到她的时候,小姑娘便笑眯眯地冲他挤眼睛:“都是师长的功劳!”

二十六年,这二十六年风风雨雨,究竟是谁先走向了谁、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动了心生了情,他们已经都算不清了。

屋里的油灯不够亮,他又凑近了些,仔仔细细地端详她。她已经完全是一个与旁人无异的劳动者,手上有陈旧的伤口和老茧,面颊多了风吹日晒的斑点和皲裂,眉心和眼角摞着层叠细密的皱纹。无论从何种意义来说,他面前的姑娘都已经不再年轻,如果没有油灯投下的阴影,也许他能更清晰地看到她发间暗藏的片片银白。好在时间对人们一样公平——他也早就不年轻了。五十六岁的廖耀湘仍研读着战争与历史,笔下的字体仍像年轻时一样张扬而恣肆,但缅甸的丛林和印度的酷暑都确然无疑地正在离他远去,更遑论南京城中的尸山血海和黄埔学生所着的那身灰蓝古朴的衣裳。穿越野人山的路途开始变得不那么清晰,兰姆伽头顶的日月越来越黯淡而失去光彩。忘记过去所有的一切之后,他不知道自己还拥有什么,还能得到什么。

在他漫长的凝视和思索中,熟睡的阮静秋若有似无地哼了声,慢腾腾地翻了个身。或许是药酒和止疼药起到了可观的功效,她没有因疼痛而蹙眉惊醒。廖耀湘舒了口气,脱下棉袄,和她肩并着肩躺下。

离开功德林之前,他确实被告知可以去往美国与家人团聚,只是路程经过几次中转,需要等待专人安排护送。他拒绝了,那时心里想着,或许也不见得全是为她,经过这些年的学习、目睹这些年的战争,他从内心并不认同美国,也不想去那里生活。而现在,此时此刻,她就睡在她身边不到一臂远的地方,就像他们已经如此过了许多年,已是一对老夫妻一样。

于是他想,即便已过了这么久,即使已都不再年轻,他果然还是最想要她。

生物钟呼唤着她该起床了,身体却在暖意里执着地大梦不醒,直至屋门老旧的合页传来吱嘎的响声,阮静秋才勉为其难地长叹口气,总算睡醒过来。

这样的暖意是舒适且陌生的,火炉里所能容下的几块煤球通常不够支持一整个夜晚,这意味着独居者要么得强迫自己半夜起床添煤,要么就得忍受清早冰窖般的房间与冷透了的火炕。她做不到狠心掐断自己的美梦,就只有忍受清早的寒冷,过去这几年,她已经如此度过了许多个冬天的夜晚,甚至也习惯了早起脑门儿被冻得冰凉。这夜屋里多了一个人,转天早上醒来,屋子里竟然还是暖乎乎的,别说一点也不冻脑门儿,甚至还让她的鼻尖冒出了一滴汗珠。

她正躺在被窝里发愣,合页又是吱嘎一声,是廖耀湘刚刚关紧了屋门。“醒啦?”他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腰还疼不疼?”

她尝试着稍微挪动了一下,嘶地抽了口气。“还……好。”她艰难地吐出应答,抬眼问他,“你去哪儿了?”

廖耀湘将怀里的饭盒放在火炉上,而后摘下眼镜,用袖口擦去镜片上浮起的雾气。他说:“先是找书记借了一辆三轮车,然后又去食堂打了饭。你吃点东西,趁着外头没有下雪,我送你去医院看一看。”

阮静秋往窗外瞄,天色才刚蒙蒙亮,天知道他起得有多早。睡了一觉,她更不想去医院了,咕哝着说:“不去也行,我再躺一天,应该差不多能好。”

廖耀湘则难得用强硬的口吻说:“必须去。你不起来,我就扛着你去。”

阮静秋简直无语。她翻了个身,侧躺着啃完一只红薯、半块玉米饼子以及一点小菜,然后磨磨蹭蹭地从火炕上爬起来。廖耀湘将她的棉鞋从火炉边拎到炕下,她才察觉到他的意图,忙说:“我自己穿——”

“下回吧。”廖耀湘打断道。他蹲下来,仔细地将棉鞋为她穿好系紧,而后站起身,将自己的胳膊肘伸向她。阮静秋扶着他的胳膊起身,一步一步慢慢往门外挪,期间瞄了他两眼,感觉两人的氛围有点怪,他的表情也有点怪,像是生气又不像生气似的。她垂死挣扎一般,徒劳地又问了句:“你,你今天不用工作呀?”

廖耀湘看她一眼,带着某种类似于“你究竟是摔了腰还是摔着了脑袋”的困惑,回答:“请假了。你的也请了。”

挣扎无效,阮静秋只得叹息:“好吧。”

三轮车后座经过他的一番精心布置,虽然远谈不上宽敞,但已足够她半躺在软乎乎的褥子里,腰后塞着枕头作为支撑。这让她得以理直气壮地把自己的帽子围巾手套都塞给他,他原本的那身行头骑车时太不够用,不裹得严实一点,非要冻掉耳朵、冻坏手指不可。廖耀湘勉强将手掌塞进这双女式手套,而后将车子推上田垄,十分稳当地踩下踏板。路线他大体打听清楚了,车子借回来也已在周围骑了几圈,照理不存在什么安全问题,但他还是骑得很慢很小心,每隔一小会儿就要和她说一两句话,好像很担心她会突然从车厢里掉出去。阮静秋缩作一团,用棉被蒙着脑袋,仰头正巧能看见他奋力蹬车的背影。她不记得他过往还展露过三轮车的驾驶技术,此刻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复杂、又是好笑,忍不住想:不如用条绳子,把他们拴在一起算了!

不过,那时她并没来得及去想,他们两人确实早已经密不可分地拴在了一起,哪怕已经想好要见面不识、擦肩而过,也会被命运推进同一片雪地。

从大队到县医院的路程,他足足骑了一个多钟头,汗珠从帽檐底下顺着眉毛和两腮流下来。阮静秋生怕露馅,坚决由自己出面办理了挂号登记等手续,结果前脚踏进诊室,里头的医生便熟络地抬头向她打了个招呼:“哎哟,小张医生,你又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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