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四处都已燃起篝火。
床榻边,节华收回手,起身转出屏风。
晏秋池仍是先前的姿势坐在桌旁,手中紧握的茶盏已经凉透。
他浑然不觉。
节华轻挥手中拂尘,晏秋池转头看来,紧紧盯着他,一言未发。
“她没事,只是小伤。”
“那为何迟迟不醒?”
“太累了,睡着了而已,瞧你紧张成什么样。”节华摆了摆手,丝毫不提看见晏秋池抱着昏迷不醒的于归闯入营帐的那一刻,他差点把最宝贝的拂尘掉进火盆里。
“好了,被你急匆匆叫来,害我的烤羊都没吃上,我要去吃肉了,你自个儿守着吧。”
说完便晃晃悠悠出门去了。
晏秋池又坐了半晌,方才起身入内。
床榻边守着个双鬟的侍女,无声请安,正要退下,晏秋池却抬手制止了。
“不必,我看一眼就走。”
围场人多眼杂,他总该避嫌一二。
于归静悄悄躺在床榻上,丫鬟已为她梳洗过,换上了寝衣。
白色的寝衣却不及她的脸色苍白。
自打重逢以来,她的脸色总是这样苍白。
这是第几次了?说要保护她,却又让她在他的保护下出事。
晏秋池为她拂开眼睫上的碎发,又掖紧被子,随即站在床榻边看了半晌,直到帐中有烛火跳跃的声音响起,他才蓦然回神。
“好好照顾姑娘,有任何事都要立即来报。”
“是。”
出了帐篷,晏秋池唤来双园,低声吩咐了几句。
双园有些迟疑:“合适的人选不是没有,可卫姑娘不是说不喜欢有人跟随么?”
“我让你找的是暗卫,暗中跟随保护即可,不要让她察觉。”
晏秋池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她发现了,也不必刻意隐瞒。”
双园拱手应下,晏秋池抬头看了眼天色,问:“宴饮可结束了?”
“还未,不过皇上和贵妃娘娘已提前离席。”
姜贵妃在,那他自然不便再去见皇兄。
罢了,先去看看成复追查得如何。
围场有刺客潜入并非小事,成复一路循着踪迹追去,可今日入林者众,痕迹难以辨认,最后只在密林深处找到一块带血的手帕。
“所以成将军也没追到人?”
成复垂首请罪:“臣失职。”
“可有查到些什么线索,两方人的身份可查到了?”
成复:“死的那些人身上都有一个相同的印记,应当是某个杀手组织,至于逃走之人,对方行事谨慎周密,未留下任何线索。”
晏秋池知晓成复是皇兄的心腹,自然不疑有他,只嘱咐成复继续追查。
但那个武功高强的刺客,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在重重守卫的平溪围场中失去了踪迹,任凭禁军搜查了三日,都不曾发现半点线索。
转眼已是围猎的第六日。
于归次日醒转后,除了身上有些酸疼外,没有半点儿不适。
节华为她看过,也说只是一些皮外伤,至于蛇毒,已经解了。
看来那少年当真没有骗她。
不过于归还是将自己想起来的那一丁点线索告诉了晏秋池,包括少年手肘上的花纹,也一并画了下来,交由晏秋池去查。
有了这一遭,于归总算长了记性,这几日出门都会带着侍女,也没敢往林子里去过了,顶多跟着晏秋池在山林外围转转。
晏秋池不在时,她又偷偷去过两次沈家营帐,大概是运气不错,都没被发现过。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去做什么。
那里住着的人说起来是她的亲人,可是他们应该都不曾将她视作亲人。
毕竟从前那些年,她在尚书府就一直是可有可无的透明人,如春蒐这样的盛事,都不会有人想起要带上她。
这几日她也曾撞见过几次沈家人。
有沈家的仆从,有叔父叔母,甚至还有褚夫人。
起初还会慌张,后来发现果真没一个人认出她,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这样就好,前尘羁绊都与她无关了。
或许人的感情就是复杂的。
朝夕相处多年的人用陌生的目光看着她时,于归竟也有那么一刻,心里有一点点难过。
大概是为从前的沈于归难过吧。
她背着手,慢吞吞往回走。
身后有动静响起,于归下意识回身瞧了一眼,随即立马躲进了一旁的草垛之后,半晌后才探出一点头去看。
这几日服侍的侍女名叫环环,年纪和于归差不多大,是从王府带来的人。
环环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于归藏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在她身后问了一句:“姑娘这是在躲什么人吗?可要环环去通禀王爷?”
“不必不必,我就是、就是看看热闹。”
热闹?
环环也学着她的样子探出头去看,就见不远处沈家的营帐前,一个红裙的年轻姑娘正扶着头和身旁的妇人说话。
不知妇人说了些什么,那姑娘忽然激动起来,拉着妇人的手臂,颇有些不依不饶的味道。
这二人正是沈时章和褚夫人。
于归隔得不算太远,大致听见了二人的对话。
沈时章身体不适,想要提前回京,褚夫人不同意。
天子围猎,百官随行,何等场合,岂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不过……褚夫人肯定还是会答应。
于归已经料到了结果。
从小到大,只要是沈时章想干的事,就没有干不成的。
因身体不适提前回京,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果然,没一会儿,褚夫人就无奈地点了头。
只是于归盯着沈时章看了半晌,怎么也没看出她有半点不适的迹象。
哦,脸上那厚厚的粉不算。
难不成是过敏了?
她记得沈时章一向是不喜欢涂脂抹粉的。
还是嫌围场无趣,想装病先回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