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珍感觉到挥之不去的别扭和本能的厌恶。
是因为她脑子里原本就存有的偏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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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势直到天色大白才得到控制,在火势暂歇时,周遭的人似乎才回了神,有喘息的机会对刚刚发生的事情做出反复的确认。
陆元珍从那些混乱痛苦的对话中,大致确定了起火的时间约莫是凌晨四点。
那时候无论是挑灯苦战的绣娘还是会早早起床忙碌的奴仆都陷入了深沉的睡梦中。
“就是第九间屋子起的火,我不会看错的。”那声音带着哭腔,反复同周围的人重复着苍白的话语,“我当然第一时间找人了。可守夜的人忽然不见了,而且,而且,那火烧得很快……”
“呜,我的衣服,我的衣服……”
这里的人伤的伤,昏迷的昏迷,甚至还有生死不明的绣娘,在这种情况下,更不用提那用作参赛的作品了。
第九间屋子。
那地方就是陆忆曼的隔壁。
陆元珍看向说话的那人。
即使是第一个冲出来报信的人,她的衣着都算不得有条理,面上还带着惊慌失措后的茫然,反复同周遭的人说着先前发生的事情,似乎能从这样的谈话里汲取一点微乎其微的力量。
是对陆家先入为主的卑劣印象影响吗?
为什么陆忆曼身边人脸上那抹近乎荒唐的笑容会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呢?
可是如果不去这么想的话,荷花转身扑向火海的背影便清晰地恍如事情重现,几乎要灼伤她的眼睛。
“东家,你怎么,怎么了?”
荷花抱着那变得脏而破旧的衣裙,回神后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陆元珍的不对劲。
她好像变得,变得冰冷了。
陆元珍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她知道荷花是为了自己才回身去拿这段时日准备的衣裙,可对她而言,无论是什么物件,都比不上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她自然可以同荷花讲道理,但这道理真的能被荷花所接受吗?
在这人命有时还比不过牲畜昂贵,并可以随意买卖交易的时代,她的观点似乎变得分外矫情了。
她从没有觉得自己与这世界如此格格不入过,并为这样的认知而感觉割裂般的痛苦。
陆元珍无法因此而责怪荷花,可心中却一时难以释怀。
她应该是生死关头走一遭,人的精神都受到了影响。
陆元珍疲惫地闭上眼睛,头疼得几乎要炸开了,喉咙连接到胸膛部分更是火烧火燎的。
这后场依然一片混乱,过了许久,才见到官兵的出现,让原先驻扎赛场的人有机会喘口气。
绣娘们不敢违背规则离开赛场,直到那负责管理赛场的女郎现身,这群担惊受怕的绣娘们才在赛场的另一处落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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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足足有二十来人受伤,还有人生死不明,真可怕。”
筠盼趴在床榻边,手上捏着一只草编的蟋蟀,小声地嘀咕着。
“还好你们没事。”
陆元珍与宁亭钰坐在外间的茶桌边上,听到这话,不客气地扬声说道:“荷花本来是可以没事的,现在可说不准。”
半坐在床榻的荷花涨红了脸,嗫嚅了片刻,还是回应道:“只是手被烧伤了……”
为了拿那件衣裙,荷花的手不可避免地被火焰舔舐,眼下双手都被包成了粽子,不确定是否能够恢复,而那被救出来的衣裙也被烧了大半,修复也是个大工程,至少剩下的四天是不大可能完成了的。
荷花自知当时过分冲动了,陆元珍虽然事后不说,可那衣裙眼下还被丢在了一旁,至今都没有得到设计者的垂青,就已经很明确地表达了东家的意思。
“荷花,我的性命和百两黄金相比,哪个更重要呢?”
那时候的陆元珍似乎还没有从火灾过后便包裹住自身的冰冷外壳下挣脱出来,荷花看着这样的东家,莫名地觉得心疼,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道:“当然是东家。”
陆元珍语气很平静,说出来的话却让荷花久久无法平复心情:“我也这么觉得。而你,荷花,对我来说,将这个问题中的我换成你,答案还是一样的,你明白吗?”
锦绣会复赛的奖励,百两黄金。
即使这件华服在被烧毁前就能确定可以得到第一又如何呢?与人命相比,终究还是过分轻薄了。
荷花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这种陌生的被看重的感觉并没有想象般的令人不适应,反而沉甸甸的,却恰到好处地压实了荷花一直以来不安的内心。
陆元珍似乎听到了荷花小声的辩解,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她在外间同宁亭钰坐在一处,隔着内间的幕帘,将目光落在了那似有若无的小小身影上。
“宁公子,筠盼的爷爷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