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一,林世濯被传入宫觐见。他心情忐忑,太后这是又要问三州闭城案的进展。
这大半年来,林世濯的头发都白了许多。他在宫门口驻足,望着高高的红墙感觉有些喘不过来气。跟着公公往仁寿宫的书房走,这条路他太熟悉,因为北疆的事他快把这路上的每一块砖都踩光滑了。
公公把他引到仁寿门,便停了下来,示意林世濯自己往里去。他抓着官袍,手心沁出细密的汗。
望见太后棕黄色的凤袍,他深深地低下了头。跪倒在书房外:“臣林世濯叩见太后娘娘,娘娘万安。”
花纭停笔,望着林世濯:“缘何跪在那?”
“臣无能,”林世濯保持叩首的姿势迟迟不肯抬头,“九个月了,臣查不出结果,无颜面对娘娘。”
花纭早知道这样的结果。只是林世濯天生犟种,非得要查个水落石出来。她并不怪罪林世濯:“冬月里阴寒,大人会在那身体怕是吃不消。进殿里来,大人有何苦衷,都可以讲给哀家听。”
花纭给福禄海使了个眼色。他便搬了条凳子放在殿中,走过去扶林世濯起来。起初林世濯不肯,福禄海便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林世濯这才悻悻地进殿,拘谨地扶着膝盖而坐。
“哀家还记得去年查舞弊案时的时候,林大人意气风发。手握证据舌战群儒,以雷霆手段断案,谁能不佩服?”花纭心疼地说,“再看现在,颓废地低着头,浑然没有当初的风姿。林大人,不过一年的光景,怎么就跟老了十岁似的?”
花纭的话像一把刀子,温柔地插进林世濯心口。他查不清真相特别挫败,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能搜罗到的证据都凑到一起,还是得出同样的结果——北疆的人指正花从文,而花从文否认罪证。又搜不出花从文跟北疆联系的证据,想给花从文扣个有罪的帽子良心又过不去。
林世濯都后悔当初没答应沈鹤亭。倘若他知难而退,撞到南墙懂得回头,恐怕也不至于再遭后边的罪了。
花纭叹了口气说道:“林大人就没想过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林世濯像个鹌鹑缩脖子,道:“臣不知道……”
花纭站起身,福禄海见状赶紧也给花纭搬了条与林世濯一样的凳子来放在林世濯面前。花纭微微侧头打量林世濯,道:“林大人有没有怀疑过,大理寺中有人搅浑水?”
林世濯迟迟没有进展,花纭从始至终也没有怀疑过他的能力,反倒越发觉得这是“他们”在作祟。
花纭声音很温和,没有给林世濯太大的压力:“林大人办案的本事,哀家一向信任。现在迟迟没有进展,哀家就怀疑是不是大理寺内部出了问题。假如林大人在北疆搜集到的证据是真的,那为什么一直没有在花家发现相应的线索?假如证据都是假的,什么人能从一开始就把这场戏写好,从靖州失守到现在整整一年都没有漏洞?”
林世濯忽然感觉拨云见雾:“娘娘的意思是,臣在调查过程中,其实发现了某些证据中的破绽,而因为手下有异心之人,及时把破绽圆了过来。然而臣浑然不知,继续追查就又掉入了‘他们’的陷阱,所以在鬼打墙似的原地打转?”
花纭点点头:“花首辅是哀家父亲,他的案子哀家当避嫌。但哀家替他……父亲是一个有小错而无大过的人,他作风奢靡,在位这几年也为花家谋得不少利益,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放眼望去这朝堂上有几个当官的真真两袖清风、不给自家牟利的?但他不会做出通敌卖国之事。”
太后这是想让林世濯尽快放了花从文。但他怎么能放走与弘治年间桩桩旧案有关联的花首辅?
“娘娘,臣扣人不放,其实不止为了查三州闭城,而是他与臣父兄的死有关。”林世濯惭愧道,“臣知道臣这么说有公事私办之嫌。可臣实在是……”
林思华因为查春秋刹,林世清因为查紫英,林氏父子都是因为与花从文查案而横死。而娘的死也与春秋刹、紫英脱不了干系。虽然花从文说,弘治年间的紫英泛滥的幕后主使就是弘治帝本人,但花纭半信半疑。
花纭压低了嗓音:“你查到了什么?关于春秋刹还是……紫英?”
林世濯惊讶地望着她,没想到太后居然也关心这两桩旧案。他感叹,自己原本也不想再踏入这潭吞没父兄的沼泽,结果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要绕到这上来,就像是命运的安排。
“臣发现,春秋刹与紫英脱不了干系。”林世濯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他们很有可能就是把紫英带进中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