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诏狱出来,已然是第二日的晌午。
鄞都阴了这么多天,今日终于放晴了。盛誉为花纭推开诏狱的大门,她向远处一看,只见发黄而枯的竹林前,有一匹通体洁白的高头骏马低头啃草,而它旁边伫立着一位头戴斗笠、身着黛色长衣的男子。
听见诏狱的门打开,那人缓缓地摘下斗笠。他的头发是沧桑的灰白色,却梳成未加冠的少年人模样:一半披在肩上,另一半束成发髻,绑了一根墨色的长发带。风沙沙地穿过竹林,亦吹乱了他的白发。
“掌印,”花纭呢喃道,她远远地望着沈鹤亭,虽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能感觉他身上沉郁的气息。
他们很久没见了。自从花纭跟他吵架,说不想再被他管着,沈鹤亭就很少进后宫。李顽出事之后,他更是直接告假,不再管花纭查案。
庞杂反锁的政事一下子压在仁寿宫头上,花纭整日都分身乏术。她不懂政治也不懂怎么批奏本,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每天除了要跟国子监的先生们学诗文经典,还要读策论、批奏本,看她爹的脸色行事。
每天的功课都做不完奏本更是越批越多,花纭这段时间时常趴在书案上睡,但案子一有进展,她就会精力充沛地去见大臣,跟他们斗智斗勇。她很少觉得累,很少想念沈鹤亭,至于他消失了多久,花纭也记不太清。
上次见,鄞都的竹子还是翠绿色,如今都是暗淡的枯黄了。
疲惫感潮水似的向花纭袭来,她突然感觉骨头都散了架。她垂下头,双手自然垂在身侧,一步步地走下台阶。
“娘娘,”盛誉叫住她,“臣护送您回宫吧。”
花纭笑着摇了摇头:“有人在等哀家,佥事请回吧。”
盛誉瞥一眼沈鹤亭,眸中讳莫如深,便不好多说什么,向花纭作揖告辞。
走向沈鹤亭时,她脚步不自觉地变快,几乎一路小跑。沈鹤亭不说话,背着手等花纭。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周身的气息变温润了许多。
“掌印,”花纭在他面前停住脚步,矜持地抿唇笑,“你终于回来了。”
沈鹤亭微眯着眼,瞧着花纭的面庞,道:“娘娘清瘦了不少。”
花纭泄了口气,无奈地笑着说:“掌印不在,所有奏本都直接往我宫里递。我哪懂得这些?只能边学边用,内阁的人又不肯听我的话,时常因为点小事就跟首辅闹得不愉快。所幸这段时间没出什么岔子,不然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娘娘辛苦了,”沈鹤亭轻声说。
花纭慢慢收敛了笑容,她怔愣地望着沈鹤亭。她才意识到他们之间气氛的尴尬:“四哥你是……还生我气吗?因为我要救李顽还是因为我说了那些话,所以一躲躲我两个月?”
沈鹤亭信口答:“不是。”
“撒谎,”花纭瞧他那飘忽不定的目光就知道沈鹤亭口是心非,“你难道忘了吗,我自小就跟着我外公见各形各色的人,谁说不说谎我一眼就看得出来。你刚才就骗我,其实你心里就是很在乎那些事。四哥,如今我们都长大了,你不要以为我还会跟小时候一样,只要你郁闷、生气,就会绞尽脑汁地去哄你。你也不要以为自己不跟我说话,我就会翻来覆去地想你,想方设法地让你理理我,不可能了!”
“娘娘,我什么都没说,”沈鹤亭看花纭气急败坏的样子有些想笑,“我也没骗娘娘,娘娘那套老看人表情判定谁撒没撒谎的说法也确实有点过时——我只是回去为我家人扫墓了,冬月初三是他们的忌日。”
花纭刹那间舌头就跟打了结似的说不出来什么,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之前一直自作多情地以为沈鹤亭是因为她才离开皇宫这么长时间,却忘了自己当初就是在秋天离开的靖州,而萧家也是在秋末灭门。
花纭惭愧道:“对不起,我并不知道到了萧伯伯的忌日……”
沈鹤亭安慰她:“没事,毕竟我之前也没娘娘说过。还希望娘娘替我保密,因为除了姚铎,别人还不知道我去干什么了。”
花纭使劲点头:“我记住了。”
沈鹤亭捋一捋身边白马的马鬃,柔顺的鬃毛在阳光闪烁着银光,漂亮极了。
“娘娘喜欢吗?”沈鹤亭看向花纭,“它很温顺,也是千里马。”
花纭惊喜道:“掌印要送给我吗?”
沈鹤亭点点头:“我第一眼看见它,就觉得它与娘娘十分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