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过来,楚北翎思维混乱成一片浆糊,身体也软掉了,像西湖边老婆婆在卖的藕粉羹一样,变成一滩软趴趴的胶状物。
楚北翎觉得自己又死了一次,没错,他又死了一次。
十年前第一次,六年前第二次,现在第三次。
他竟然觉得还不错,如果这一次,能死在邢禹怀里。
邢禹力气很大,一手揽住他的肩膀,一手固定住他的脑袋,往他嘴里塞进一颗蓝莓味软糖:“番番,醒醒。”
他急切地呼唤他:“告诉我,还好吗?”
软糖的甜味慢慢在嘴里散开,思绪渐渐回笼,楚北翎睁开眼看他:“我,我没事。”
邢禹架着他,将他扶到一旁沙发上坐好,而后转身到茶水台给他倒了一杯牛奶,在抽屉里翻出一盒黄油饼干,扫了眼日期,没过期。
一起递过去给楚北翎:“你是不是又懒得吃早餐?”
楚北翎鼻尖一酸,直愣愣看着他,一时间忘记动作。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熟悉到他以为自己又一次出现幻觉,而他明明刚服用过伏硫西汀。
邢禹扫他一眼,将牛奶和黄油饼干放在楚北翎面前的茶几上:“有什么事等你吃好的。”
楚北翎从前胃口就差,还挑食,药物作用让他的胃口更下降到极点。
药效上来,胃里翻江倒海涌着,他一点也不想吃。
可这是邢禹给他的。
楚北翎忍着胃里的不适感,伸手摸过黄油饼干,和仓鼠一样小口小口吃起来。
吃不下,也想拖延和邢禹待在一起的时间。
就算什么都不做,多一秒也是好的。
无论在怎么拖延,76克的黄油饼干也会很快吃完,就像火车早晚都会到站。
他拖不下去的。
邢禹抬眸看他:“吃好了?”
楚北翎点点头,走进,刚开口说了一个你字。
邢禹先发制人提前打断他的话:“楚总监,私事我们之间没什么可以谈,公事你直接找对接的负责人,我还有事。”
邢禹一副送客半点不想与他说话的架势。
楚北翎强撑维持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全身仿佛被冻结一般,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刚刚那点温情与熟悉果然是他的幻觉。
28岁对他冷漠又疏离的邢禹才是真实,就在眼前的。
楚北翎喉结不自觉地动了下,闭了闭眼,再睁眼看他,“你就这样不想见到我,连句话多余的话都不肯和我说?”
邢禹对上他的眼睛,努力平复紊乱的呼吸,无比自然道:“前男友只能是前男友,是做不了普通朋友的。”
他唇角挑起一抹讥笑,语气玩味又带着些怅然:“你还指望我们哥俩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不可能!”
楚北翎知道,这段关系结束多年,早就被时间炸成一堆废墟,上方面目全非,他们很难再回去。
可如果很难回去——
邢禹书架上他那本被精心保管的画册,和他在闸弄口的家一模样的办公室,以及额外给柯锦程六千六的红包,又算什么!
统统算作划清界?!
许图南怪他抛弃朋友和爱人,心安理得待在新加坡。
可他不知道的是,当年是邢禹先搬离的闸弄口,是他先拉黑的他,也是他先忘记他们之间的约定。
明明是邢禹先抛弃的他,忘记一切的。
骗子。
邢禹大骗子。
楚北翎直直盯着他,恨不能将他看穿:“许图南认为我抛弃了你,你为什么不和他解释,不是这样的?”
邢禹翻文件的动作一顿,抬眸看他:“解释什么,难道不是这样!”
楚北翎狠狠盯着他的眼睛,眼泪在眼眶里涌动:“可当年,你明明答应了,我们说好的。”
“我是答应了,”邢禹顿了顿,将要说出口的话变得分外艰难,苦涩在口腔中蔓延:“可是楚北翎,十年,你凭什么认为,我还会继续等你,一直等你。”
“你说的对,”楚北翎垂着眼帘,看不清情绪:“既然这样,你保存着前男友的画册,也没有任何用处,我现在回来,你该物归原主了。”
邢禹解开衬衫上方两颗扣子,往椅背上一靠,轻轻挑了挑眉:“他是你的吗?”
楚北翎被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逗笑:“难不成是你的!”
邢禹说:“画册上都是我,怎么就是你的了。”
他颠倒黑白,一副铁了心不想还的态度。
这副混不吝的坏劲头,恍惚之前带楚北翎回了十六七岁的时候。
他没有和当年一样被他气到炸毛,和邢禹有来有回叫板,而是平静的告诉他:“这是我画的,你应该还给我。”
“还给你更不合适。”邢禹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前、男、友。”
沉默片刻,他继续说:“在我还尚有道德底线的时候,滚吧。”
这本画册是过去他和邢禹相处的点点滴滴,是楚北翎所有美好的记忆。
既然回不去,至少他的记忆还在,画也还在,楚北翎是无论如何都要把画册给弄回来的:“要怎么样,你才能还给我。”
邢禹没应声,过了两三分钟起身走到书架前,才开口说话:“你的这本画册,一共241张画稿,横跨2012-2014你想要可以,用你十年来的画稿来换。”
楚北翎瞳孔微缩,心一下子沉入谷底:“你什么意思!!”
邢禹随手拿起那副「暴打邢禹」晃了晃:“这张2012年9月1日,10年来一共10个9月1日,总有一年有一张,其他同理。”
尤其是楚北翎这种天天泡在画画里的,他能用十年来的画,将他现在手里的,全部换走。
楚北翎脸上明显地笼罩上一层阴云,和天空一样。
他看了他一眼,再也待不下去,逃一般逃离邢禹的办公室。
楚北翎跌跌撞撞跑到一楼。
他头靠着墙壁,粗重喘息,胸口急促上下起伏,失焦地看着天花板,昏黄的灯光在视网膜上晕染扩散出模糊的毛边。
楚北翎抬手看向已经退掉茧子的手,苦涩地扯扯嘴角。
同样日期换相同十年来相同日期——
怎么换。
他半张都没有。
祝卿安从楼上下来,正好看到他:“你怎么在这里,找你半天,打你电话也没接。”
“刚刚开会改成静音忘记调回来了。”楚北翎将手机重新调回有声模式。
清醒的祝卿安又长了一张八卦嘴:“你刚刚消失这么久,该不会是去见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