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汐怜惜地用手指摸了摸那小乌龟的脑袋,觉得它与自己有些同病相怜。
门外“吱呀”一声,宁汐愣愣地看着意料之外的来人。
大师兄裴不沉朝她温和一笑,手里也提着一盏明晃晃的圆月灯笼,不过没施术法,灯笼只随风轻轻摆动。
他走上前,轻轻拉住宁汐的手腕,引导她掐指作决:“太上台星,应变无停。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2
少年嗓音清缓如春冰碎,待最后一声落下,那只灯笼圆圆的龟足一伸,咸鱼打滚似的翻身爬起。
“看,”裴不沉笑道,“师妹救活了它呢。”
*
宁汐缓缓睁开眼睛,胸口被龙爪穿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她摸了摸心口,摸到有力的心跳,知道自己确实还活着。
还是熟悉的结着蛛网的天花板,是外门峰的弟子居。
她替大师兄挡了一剑,如今怎么会在这里?
弟子居内寂静无声,其他外门弟子依旧不在,只有一人端坐在墙根的木凳上。
裴不沉背对着她,正对着身前木桌上微弱的灯火,埋头穿针。
银白丝线轻轻松松穿过了米粒大的针孔,裴不沉右手拈针,娴熟地穿针引线,缝补着铺在桌面上的月白制服。
宁汐呆呆看了一会,此时裴不沉的模样,不知怎的让她想起烛光中的母亲。
那句诗怎么念来着,什么慈母什么手中线……
放下剪刀的轻微“咯噔”声,打断了宁汐乱七八糟的思绪。
裴不沉将收尾地线头剪短,又顺手整理好针线筐,才重新穿上补好的外袍。
宁汐眼尖,瞧见那正是被自己拇指倒刺划坏的衣裳。
“师妹醒了。”裴不沉转身,瞧见她愣神的模样,笑道。
宁汐“啊”了一声,立刻道:“大师兄你的眼睛……”
“已经无碍了。你呢,有不舒服吗?”
宁汐摇头,放在被面上的手指蜷曲:“抱歉,弄坏了大师兄的袖子。”
裴不沉道:“无妨。”
“织补房的弟子不在值吗,居然还要大师兄亲自动手……”
“一点小事,用不着劳烦别人。” 裴不沉在她床边坐下,同她隔着两拳距离,“而且我素喜绣活——”
他又朝宁汐眨了眨眼睛,这会才卸下了大师兄的端正,忽地泄露出一点活泼泼的少年气来:“一点嗜好,难登大雅之堂,师妹可不要同别人说啊。”
宁汐认真地点头,又瞥见他背在身后的佩剑,剑柄上挂着一枚晴天娃娃,带着大大的笑脸。
“这个娃娃,也是师兄亲手做的吗?”
“那个不是。”裴不沉道,又伸手给她瞧自己袖口上新缝好的金边素樱,“我的绣工可比那个好多了。”
宁汐又低下脑袋,仔仔细细地瞧了半晌,点头称是:“大师兄真厉害,连绣的花都比旁人的好看。”
她说的认真,反而把裴不沉逗笑了。
等他低声笑完,宁汐才不解地开口:“大师兄笑什么?”
“师妹的所思所想总是和常人不一样。裴不沉将袖子收回,摇了摇头,“我身为白玉京大弟子,不练剑修法却哀搬弄妇人活计,寻常人见了都该叱我不务正业,师妹倒好,还夸起我来了。”
“因为大师兄本来就值得夸。”宁汐鼓了鼓脸颊,不大高兴,“谁敢骂大师兄?!”
裴不沉不置可否,只是柳叶眼又弯起来:“总之,谢谢师妹。”
屋内忽地陷入沉默。
“谢谢师妹。”裴不沉收了笑,忽地又轻声念了一遍。
宁汐清了清喉咙,小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自从你昏迷之后,三日三夜。”
那日宁汐从应龙阎野爪下替裴不沉挡下一击,重伤昏迷,幸而裴不沉即使砍断龙爪,将她救下,又施法护住她的心脉,宁汐这才保全性命。
“不过应龙爪上有毒,妖毒入体,师妹最近还是得小心养着才是。”
宁汐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果然还有一阵隐约刺痛。
裴不沉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沉沉叹了口气。
至于应龙阎野,它半截身子都被逐日剑凿穿,又丢了一只手爪,已经是强弩之末,又逢白玉京弟子及时赶到围攻,它勉强挣扎了几下,还是不敌。
“只是可惜,它有其他妖物相助,最后还是逃走了。”裴不沉捡起放在床头案上的果品,从手中变出一柄小刀,开始削皮。
“还有你抢来的剑,我替你还回去了。”
宁汐垂着脑袋,提心吊胆地担心他要批评自己,但裴不沉没多说什么。
她又大着胆子朝他看去。晕了三日,现下见到那晶莹饱满的果肉,忍不住犯馋。
好歹她也是伤员,裴不沉来看望自己,总该给她削一个灵果吃吧?
然而她眼巴巴地盯了片刻,裴不沉却仿佛没看见似的,握刀的动作依旧慢吞吞。
室内暝暝如昏,只依靠着一星如豆的灯火照亮。
灯花偶尔噼啪爆裂,小刀滑过果皮“沙沙”作响。
劣质的灯油味、仙果特有的清甜芬芳,还有大师兄身上若有若无的白樱香味缠绕交织……一室寂然。
裴不沉垂着脑袋,专注于手中物事。
他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节修长,骨节分明,而指肤皙白如玉,指间夹着薄薄一片刀锋,在暗室内间或滑出冰冷的银光,危险与清丽共舞。
宁汐口干舌燥,吞了口唾沫,又轻轻抠了抠身前柔软的被衾,忽地听见裴不沉开口了:
“不过,师妹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宁汐没反应过来:“啊?”
裴不沉笑了笑:“……比如,为什么要在剖心台上说谎?为什么闯东山脚战场?还有跳入龙胃、替我挡下龙爪……”
“为什么……要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