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岫玉:“是尸坡。”
饶岫玉:“先皇是从苍天手里拿下来的江山。当年大梁和匈奴交战正酣,以一敌百,简直就是螳臂当车,我方死伤极其惨重,根本毫无胜算。先皇一边打一遍征,好不容易又凑齐迎敌的人数,结果一上战场,死的比杀死的多。战争频繁得,走在路上,尸体堆得马蹄子都没地方放。但是先皇毅力非凡,坚信天命在我,一直不断地派人去各个地方征有志之士。”
弓不嗔发现了不对劲之处,道:“有志之士并不是那么好征的吧,更何况,那么短时间内,回心转意都要有个考虑的时间吧。”
“是啊是啊。”饶岫玉:“老爷子经常给我讲故事,他说他曾经带了一支几千人的急行军,准备千里奔袭,偷袭敌方的后翼,星夜赶路,一口气跑了几千里,想着大家身体疲累,会吃不消,就打算先听一会儿脚程,歇歇腿,回回血,就想问问士卒们的意见。”
饶岫玉:“结果,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需要休息一下,他觉得奇怪,就亲自去军营里查看,无论亲自问哪一个,不是默不作声,就是摇头,老爷子更奇怪了,想着大家怎么都这么有骨气,为了复兴河山,竟然饭也不吃了觉也不睡了,骨气硬当然不是不好,他开始担忧大家在路上太过于执着,真走到了地方,会突然力气耗尽,会吃不消,他便找一个为首的士兵想好好了解一下情况.......”
饶岫玉:“老爷子就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弓不嗔意识到了什么。
饶岫玉:“那个士兵他见过,印象很深刻,是第一期征兵时,他亲自誊抄过户籍来处的一个青年,十七岁,家里很穷,参军的目的很纯粹,就是为了蹭一口军饷,但是在交战换阵的过程中,不小心绊倒,被呼啸而过的马群踩死了,老爷子给兄弟们收拾的时候发现了他,人已经被踩成饺子馅儿了。”
弓不嗔:“会不会是这个人有什么长得很相像的兄弟之类的?”
“不。”饶岫玉:“老爷子后来见到的,和最开始见到的是同一个人,户籍,家庭,就连姓名长相都是一模一样,但是询问他死过的那场战役的细节,他却怎么也记不得了。”
弓不嗔:“那些死去的士兵,一般来说,都会被埋在哪里?”
饶岫玉:“唔,我们在征兵之前,都会汇总一下他们的意见的,毕竟战场不是儿戏,刀剑无眼,总有人死。有些人,希望落叶归根,有些人就比较茫然,也不知道自己死后的归处应该在哪里,他们只想尽最大努力的活下去。”
饶岫玉:“其实,无论他们在活着的时候想要死后被安置在哪里,死后都是一样的,官府并不会顺他们的意,只是会把他们摞旧衣服一样摞满一车拉回去,找一个专门的地方,一起葬掉,再举行一个专门的仪式祭典一下。无名之卒,在这个世道,很难得到什么偏爱。”
弓不嗔:“这么看来,这个‘专门的地方’,既然专门就不会随便,必然是有什么说法。”
饶岫玉:“没错。老爷子说过,先皇夺江山遵的是天旨,靠的是神力,至于其中细节先皇从来不和任何人说道。老爷子经常能发现,自己正在带的士卒里冒出曾经已经死过的人,他也旁敲侧击过先皇,先皇给了他四个字‘做好本职’。”
饶岫玉:“一直到击溃匈奴,大梁已立,老爷子想起来又去追求,却发现那些死去又活了的人全都找不见了,询问他们的家人,他们也只道自己家的孩子死在了战场上,具体埋在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当年那些专门处理尸体的仵作也都没了音信。崭新的大梁,遥望过去,只剩下了一座亡士陵园。”
饶岫玉:“为了拿回大梁,战死饿死病死的人,多的堪比天上的星星,一下子处理掉那么多人,竟然还毫无踪迹,老爷子觉得其中先皇肯定是藏了什么猫腻,一直到先皇离世,老爷子和当今陛下说起翻新陵园的事,这件事才开始追究起来。”
饶岫玉:“不过,到底是陈年旧事了,没有什么新意,也没几个人有这个兴趣参与,更没必要动用太多人调查,陛下就让老爷子这个老臣全权负责啦。”
太阳终究还是落了下去。
今夜的云层很厚,月亮本来是敞亮的,几朵云飘过去,遮住了大半,只剩下几捋光扫下来,盛在饶岫玉水灰色的瞳光里,接着,这几捋月光也不见了,饶岫玉的眼睛却依旧微微的亮着。
在黑暗中,弓不嗔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企图看的更清楚些。
这时,饶岫玉拉起了他的手。
弓不嗔感觉他的手心格外的烫。
“走吧。”只听,饶岫玉道:“为了能起尸兵,当年埋下的死人都是土葬的,大家堆在一起,时间久了,夜里都在发光。”
“我们冲着有光的地方找,就能找到了。”
说着,饶岫玉摸了一根卷烟点燃,叼在嘴边,烟头火光煌煌,照亮了一小片私人领域。
饶岫玉含着烟把,咧着牙,冲弓不嗔笑了笑,道:“第一次跟老爷子出来找尸坡,走夜路,荒郊野岭的,连只夜猫子都没有,给我吓的不行,老爷子就点一支烟,让我叼在嘴里。”
“弓忱,我帮你叼着,你千万不要害怕啊。”
趁着熹微的火光看饶岫玉,让弓不嗔想起了“灯下看美人”,他不由地心头一紧,收紧了和饶岫玉相握的手。
饶岫玉一愣,随即轻轻一笑,道:“弓忱,没想到,你真的害怕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