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雪消风自软,梅花合让柳条新。
辞了旧岁,又是一年农忙。
饶岫玉和行愿村的村民相处的时间不长,难得的是,相处的时日都十分的要紧。
加之饶岫玉又是一个极能瞎掰胡扯的人,很快就和一众男女老少熟络起来。
同样和大家熟络起来的,还有饶岫玉刚收入麾下不久的小丫头,饶岫玉给她起了个响当当的好名字,叫“铁锤”,之前叫她小鼻涕虫单纯就是图个省事,正经名字可不能这么淅淅沥沥地叫。
而“铁锤”可是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所谓开天辟地一声锤,匡正山海也算得上是一种期盼。
其实吧,饶岫玉觉得,还是叫“金锤”会更好些,但是金子比铁容易丢,还是叫“铁锤”吧。
“这听起来一点也不像个姑娘家的名字。”顾德拜听后评价平静地道。
饶岫玉可不惯着他,这家伙每次评价点什么就一句话的事,说完了就没了。
每次还说得飞快,比所有听说话的人都快,饶岫玉想和他有来有回的反唇相讥几下都不行,几次给饶岫玉憋得受不了,只好捧着还不怎么会说话的铁锤一个劲儿地滔滔不绝,硬是把一个眼神清澈目光懵懂的幼儿,也耳濡目染成了一个熬人的小妖精。
饶岫玉向来“慈悲为怀”,还是会接顾德拜的话:“那你觉得应该叫什么好?”
顾德拜:“叫铁花也比叫铁锤起得好。”
饶岫玉:“你怎么不说叫脑花呢,脑花也不错,也带个花花,还能多长个脑子,显得人聪明。”
顾德拜:“……”
顾德拜的“一句建议”结束,往后饶岫玉无论再说什么,也不会被顾德拜反驳。
罗小眼对此不予评价,他觉得这两个人,一个太闹挺,一个太寡淡,两个都挺有病的。
这几天刚下了一场雨,饶岫玉觊觎罗小眼的那块还未捯饬的菜地很久了,就等着有了种子去种点什么了,结果罗小眼又条件反射似地买了一堆萝卜种子回家。
饶岫玉看着拿一大包萝卜种子就胃酸上涌,一脸菜色,直嚷嚷:“小眼啊,你怎么净买一些折我寿命的东西回来!”
铁锤也跟着喊:“我也不要吃萝卜!萝卜难吃!”
罗小眼瞥了他一眼,把萝卜种子仔细收好,淡淡地道:“那你自己买去,我只会买萝卜种子。”
差使不动这个正值年少气盛的小子,饶岫玉干脆领着铁锤,亲自去集市上淘种子。
他逛的是行愿村里面的集市,这种集市不像是他之前逛的那个鱼市,鱼市以买海货为主,摊位比较多,通常只有每月的五号、十五号、二十五号才会在固定的位置集体开张。
而村子里面的集市则不一样,这里每天都会开店经营,当天只要来对了时间,就绝对不会跑空。
行愿村本村的村民见饶岫玉脸新,又见了海猫子的后代,也就是铁锤,更是脸新,每次饶岫玉领着她出来见人,总有人上前来,挠挠小丫头的下巴底,问:“燕先生,你多大啊?竟然都有孩子了啊?”
饶岫玉觉得没什么去反驳的必要,每次听见类似的话都会跟着嘻嘻哈哈地傻乐,爱听八卦的村民见他对有孩子这件事不甚避讳,胆子也愈发大了起来,一有机会就逮着他问。
饶岫玉抱着铁锤在一个卖种子的摊位前挑挑拣拣,一旁卖花布的大娘笑嘻嘻地凑上前:“燕先生又领着小铁锤出来玩啦?”
饶岫玉:“嗯呢,在家闹挺死了,家里另一个孩子烦她烦得头发冒烟,就差打一场掀飞屋顶的架,我赶紧带着小的出来走走,没准一会儿就给遛睡了呢。”
饶岫玉这叫“贼喊捉贼”。铁锤在家,罗小眼确实恼火,但是真让他恼火的却不只铁锤一人,和她一唱一和嗷嗷乱叫的饶岫玉,更是榜上有名响当当。
大娘戳戳铁锤的小肉脸,小姑娘学了饶岫玉的一张笑脸,见人就乐,她大抵是不喜欢生人扒拉自己的,虽然冲人笑的开心,但是手还是环得饶岫玉的脖子更紧了一些。
大娘:“燕先生,你一个人带孩子实在是辛苦,我们一直都不敢多问,你夫人,也就是孩子他娘,哪去了?”
大娘大抵也觉得自己突然这么问多有冒昧,赶紧补充道:“哎,我没有别的意思在,只是觉得燕先生实在不容易,就想问问。”
这天底下有个定律,见到了孩子爹就想问问孩子娘在哪儿,三口之家,爹娘孩子凑个整看起来才圆满似的。
饶岫玉其实随便说个“他娘死了”就能简简单单地应付了这件事,但是他莫名觉得这么说有点太过于无趣,显得自己像个命苦的鳏夫,或者,离异带一娃的悲催男人,每天除了带娃带娃还是带娃,这也太催人泪下了。
这不符合他“爱找乐子玩”的优良品性,本来铁锤就不是他亲生的孩子,但是既然要瞎编,那就要编个和和美美的故事来。
饶岫玉一秒陷入深沉的忧郁之中:“哎,大娘,我真不好意思说。”
大娘这一听可了得,“不好意思说”就是“有的说“的意思,赶紧又是宽慰又是哄骗地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啊燕先生,你既然在行愿村安住下来,那就是我们行愿村的人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哪有什么两家人的事啊!燕先生!你只管说你心中忧郁,我,我们也好为你出谋划策啊,你说是不是啊燕先生!”
“也是哈。”饶岫玉笑笑,心道既然你爱听,那我可真的要开始编了哦。
饶岫玉张口就来:“大娘啊,你有所不知,我家铁锤她娘,可是个如花美眷的大家闺秀,生的那叫一个冰洁似玉,闭月羞花,恬静似水,就像那个花丛里翩翩起舞的白蝴蝶!”
大娘看了一眼铁锤那美人胚子的长相,表示非常相信地点点头。
饶岫玉:“她娘可是家事显赫啊!世世代代都住在天子脚下,皇城边上,父辈都是皇帝手边有名的大臣,可谓是灿烂夺目的金枝玉叶一枚,但是啊,哎!我却只是一个穷苦的书生,没有什么显赫地位,更没有什么无量钱财,爹妈死的早,更没有什么本事教给我,苍天可怜我,给我了一个聪明脑子,让我考了一年就中了状元,当了个不错的官,才迎娶了他娘进门。”
饶岫玉:“只可惜啊,流年不利,造化弄人,京城宦海沉浮,变化不定,哪里是一朝中举的凡夫俗子闯得起的,我就因为一件完全和我无关的事被人拉去顶罪,以至于流放至此,她娘就被留到了京城,我老丈人家爱女心切,又加上我俩结婚不久,就想着直接让我净身出户,从此天涯路人,两不相见,京城没我这个人,我俩这孩子就成了个累赘,就直接扔给我了。”
讲这讲着,饶岫玉竟然有些入戏了,眼角湿润,险些掉下几滴猫尿来。
饶岫玉又觉得这场面未免有点太瘆人,吸吸鼻子想用力憋住,却不曾想竟显得更加的楚楚动人,惹人惋惜。
大娘看了一眼身材瘦削、一身粗麻布的饶岫玉,心中莫名涌出一股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