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幽谷不乏山野精怪,每当有行人穿越谷中的崎岖路径,它们便纷纷在暗处躲着,打量那群行动缓慢、冒冒失失的家伙。
隼在空中高傲俯视外来者的踪迹。
“来了两个人。”
消息一传出,大批山雀率先躁动起来,提醒着那些只顾低头觅食的松鼠和鹿。
“莲,快化形喽。”黑蛇一向很敏锐。
“他们在往莲池走,往莲池走。”啄木鸟焦急道。
“知道了,知道了”老树很不耐烦,“住嘴、住嘴,没虫子啦!”它们伸出粗壮的根部,将通往莲池的小路死死封住。
“没路了呢,吴兄,咱们换个方向吧。”其中一人道。
二人往回走,精怪们兴致冲冲地观看着不速之客的神情,都期待化形之后出去走走时,不要让那群人类感到奇怪。
“地上有只松鼠呢。”两人被那只抱着榛子、一动不动盯着他们的小家伙吸引了。
“竟然不怕生。”他们叹道。
一道弯弯曲曲的黑影突然窜出,冲着松鼠的脖颈吐出信子。小家伙抖着尾巴一溜烟闪到树上,眼睛转而死死盯着坏蛇。
“笨蛋,这个时候还想吃我。”
“我是蛇,连化形都没有,又不是圣人。”它狡黠地笑道。
“是毒蛇,它吐信子了!”两人连连后退。
“快走快走。”山雀们再次躁动,催促着蛇离开这里。冷风划过古老的树丛,伴着黑鸦的尖叫。客人紧张起来。
“天阴了,吴兄,咱们还是直接穿过去吧,要是在山谷里迷路可就完了。”
二人慌不择路,直接从盘虬交错的树根上翻了过去。
“他们进来了。”黑鸦扯着嗓子大叫。
树藤垂下来缠住闯入者的头发。
“什么东西?”两人更慌张了,手忙脚乱地撕扯掉藤子。
“这地方太邪门了,快走快走。”他们飞奔起来。
“吴兄,你觉不觉得总有东西在盯着咱们?”
“近了、近了。”
“拦住、拦住。”精怪们叽叽喳喳着。
鹿穿行在树丛间,留下神秘的影子。“追不上,追不上。”
客人逃命似的奔跑着。
“那有光,往亮处跑!”二人拐进莲池。
“完了!”黑鸦大叫。
小小的莲池嵌在岩壁一角,爬藤围着它,不知名的野花倚在石缝间。一枝莲蓬被厚重的荷叶与成群的萤火簇拥。
“被发现了。”松鼠一路跟来,瞪大双眼躲在岩石后。
“这荷长得真漂亮,吴兄,你家不也有处荷塘吗,现在也该结莲蓬了吧,不请兄弟尝几颗吗?”
“你现在还有闲心谈这个。”同伴道。
“赶走,赶走。”精怪们吵吵闹闹。
“这里没路,咱快换个方向走吧。”二人正欲转身,不知从哪冒出的树藤握住了他们的脚踝。
“抓住了!”精怪们躁动起来,“扔出去、扔出去。”
“要扔出去吗?”老树犹豫起来,它握住的人类大喊大叫拼命挣扎,那种抓着胡乱扑腾的生物的感觉可真不好。
一阵刺痛袭来,其中一人掏出了火折子怼在藤蔓的枯皮上。
“着了、着了。”老树慌忙甩开他。那人摔入池中惊起一大滩水花,另一人也刚挣脱束缚,正手忙脚乱想拉他上来。萤火在身旁乱窜,落水的人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胡乱扯拽着从池里狼狈爬出。
“要命了,快跑啊!”两人在前面哭爹喊娘地跑。
“要命了,莲不见啦!”精怪们在身后大吵大闹地追。
飞奔出林子,两人终于回过魂来。
“吴兄啊,你手上……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同伴瘫在地上。
“啊?”对方也是一脸疲惫,缓缓抬起手,才发觉自己正死死攥着一枝断柄莲蓬。
一年后,朋友前来拜访。
“吴兄,那时的莲蓬你还真把它种下啦。”他们观赏着水盆里刚抽出来的嫩荷。
“说来也奇怪,那么大一莲蓬居然只有一个实心的子。见它老不发芽,我还以为活不成了呢。”
“那林子怪,说不定这莲也是个怪家伙。”
荷叶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抽条生长,带它回来的人成家的时候,它刚抽出第二片叶子,那人有了个儿子时,它抽出了第三片叶子,那人去世,朋友前来吊唁时,它终于抽出了第四片叶子。
妇人站在水边拿着棒槌教训逃学的孩子,等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回来时,莲就悄悄记下这是他第几次挨打。
“娘,这荷叶怎么蔫嗒嗒的,还要换水吗?”他摸摸叶子,嘀咕道:“好像长大了不少。”
他们把荷叶移栽到水塘里。有同伴陪着,它长得更快了,抽出大片大片的叶子,每一片的颜色都青翠欲滴。风来时,它便轻轻偏向岸边,方便男孩触碰它。
“你是不是什么千年妖精啊,长得比我还慢,今年冬天怎么熬过去呢。”算了,反正夏日未至,说不定今年它就开花了。
一眨眼从深秋入冬,周围的枯荷早被冰雪覆盖,只有那株还在倔强地挺立在寒风中,丝毫不减苍翠。
“你说你,不开花不结果,连叶子都舍不得枯一枝,真是个倔脾气。”少年在水里插了几根粗树枝,在荷叶头顶搭了个简易木棚,虽说还是四面漏风,起码叶子上不会再落雪了。每天他都要来看看情况,荷叶每次也都是副精神抖擞的模样,似乎它还没意识到现在是深冬了。
初夏的时候,少年已经孑然一身,他离开了学堂,跟随邻人学做木工。
“怎么还不开花结果。”他的话变少了,每次来也只是随意转两圈,就算荷添了新叶子也惹不来笑了。天色渐渐昏暗的时候,少年做工归来,水畔萤火肆起。“我来看你喽。”他坐在岸边低头摆弄手中的小木件,时不时哼哼从小到大都不变的曲调。
“这是什么?”
“小孩玩的木鸟。”少年脱口而出,下一刻才发觉哪里不对。
他猛地抬头,声音再次从荷丛传来。“木鸟是什么鸟,怎么不飞?”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他壮着胆子反问。
“真无礼,怎么能胡乱称呼我。”对方的语气充斥着不满。
“长了这么久,你还真成精了啊。”他叹道,儿时父亲就经常讲起他在山谷中的奇遇,现在一种能说人话的荷叶摆在面前,他倒也没起多大的波澜。
“什么成精,当初要不是你父亲把我摘了去,我早就化形了,哪又需要修养这么多年,整天泡在水里无所事事。”莲妖忿忿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