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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皮法梅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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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型恋爱向,标题不代表感情线,只是标注主要人物

*皮法感情线预警

因为小了一岁的缘故,加迪尔大部分时候不会被媒体算在“拉玛西亚87三杰”里面。但实际上他确实和这三个人关系挺好的,他们四个可以被看成是一个友谊紧密的小团体,最起码加迪尔是这么认为的。但是除了他以外每个人似乎都有不同的意见。皮克和法布雷加斯对于彼此来说显然要更特别,而梅西则是从头到尾都觉得他更局外人——另外三个都是土生土长的加泰罗尼亚人。唯一能让他感受到自己和加迪尔灵魂更靠近的细节,是加迪尔的家境也不富裕,而且也和他一样是都过了十岁才从别的学校转到拉玛西亚来的。在这之前他家里连青训的这点花费都舍不得付,直到俱乐部在球探的强烈推荐下免掉了他的住宿学杂费,还补贴了点奖金。

所以这个看起来是小团体的四人组合其实在剩下三个人心里都是裂成泾渭分明两半的,一边是皮克和法布雷加斯,另一边是加迪尔和梅西。加迪尔不这么想倒不是因为他迟钝到发现不了,而是因为他是个心很宽,不把小事往心里放的人。这里这个小事的定义是生死以外的所有事。俗话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加迪尔确实是在刚上小学的时候就展现出了自己那独成一派的宽容和松弛的老爷爷气质,每天在情绪快速变化的小孩子中莫名淡定。面对压力、失败、穷困家境、垃圾父母以及复杂的人际关系都很豁达,很看得开。大部分人想要获得这种心境只能靠着艰苦的俗世修行,他倒是生下来就少走了几十年弯路。这种松弛感让他在球队里的位置一路向后移,因为教练们普遍觉得他斗争心不够强——直到挪动到门将的位置上为止。

总算对味喽!

小小年纪,不急不躁能抗压,身体素质好,还有相当漂亮的出球功力,真是天生的门神苗子——可惜矮了点。大人们的评价很一致。加迪尔在饮食上得到了额外的优待,为了补充蛋白质,他盘子里的肉总是比别人多,这让同龄人经常感到一种无法去申诉、但又确实在意的不公平。倒不是大家馋这两口吃的,而是敏感于这种明目张胆理直气壮的偏爱。不够拼搏热血的加迪尔偏偏是天赋出众的,平淡地训练也稳稳有个位置,时常还能得到夸奖,吃饭都有教练替他操心,就像来自阿根廷的穷鬼小矮子一样。这种残酷的现实足以让很多小心眼的加泰男泪洒被窝,不懂上帝怎么这么残忍,要把足球魔法赐给根本“不配”的人。

加迪尔无意辩解自己其实训练比赛很认真很专心,毕竟被人误会也是小事,他不在乎。天赋和成绩像是天然的标签,会自动地把同一类的人贴在一起。从在场上接到皮克忽然给他来的一脚回传开始,他就自然到像是呼吸般在一吸一吐间就进入了这个小团体。团结皮克和法布雷加斯的是竹马竹马深厚的情谊,团结他们四个的不是。让他们自然而然待在一起的是优越性,他们正好从前锋到中场到后卫到门将组了一套中轴线。这套中轴线的阵容对于他们的对手来说有点豪华过头,经常哭着被进20个球,自己却被加迪尔扑到绝望,一个都进不了。青春期男生的群体真的很像狗群,在欢笑皮闹的外壳下,流动着默默形成的、模糊却也泾渭分明的等级。

在他们的小团体内部微妙的等级也一直存在着。说等级有点用词过度,准确来讲应该是强弱关系。皮克一直很爱逗弄梅西和加迪尔玩,尽管他也很爱保护他们,为他们出头。这是一种介于柔软亲昵和恶意霸凌之间的心理,就好像大狗爱仗着绝对的力量优势去叼小狗的毛一样,没有真想攻击的坏心,但也不够尊重。法布雷加斯会带着头疼和溺爱去半推半就地阻止,以防皮克太过火改变游戏性质,皮克总是会听他话的。他天生不像皮克天生就爱满肚子倒腾坏水,对梅西和加迪尔这种“可怜男孩”有种淳朴善良的同情,有些时候甚至可以说成是怜爱——但他毕竟是个普通的男生而不是大圣人,所以这怜爱的份量与他对皮克的偏爱是完全不能比的。

他的善良行为很多时候有种难以描述的青春期少男少女打情骂俏感,反而越发明确地在他和皮克两人与全世界之间划出沟壑来。这种沟壑并没有随着他们一起长大到十五六岁而变得浅淡,反而越来越深。青春期同性朋友之间的友情有时真的很像一种爱情代餐,或者说恋爱排练。女孩们会刻意地去寻找“世界上只有我们俩最好”的甜蜜感,写信抄歌词买一样的衣服吃醋做关于一生的约定,男生其实也一样。在这么小的年纪人就已经懂得被另一个人坚定地选择和偏爱着是一种值得追求和炫耀的幸福了,于是出于本能或模仿的意愿,更努力地维系着这种特殊感。

让梅西这么敏感的人感受不到这些东西是不现实的,但痛苦在于年幼的他不知道该如何判断和描述在看起来很和谐的关系中到底是哪里有细小到连他自己都看不清的缝隙,哪里忽然就会让他感到不安与局促,于是只能选择压抑和遗忘自己的不自在。他选择了默默接受,把不懂的地方理解为是自己太内向或太土鳖,不懂怎么和有钱家庭长大的加泰男孩交朋友,就像他听不懂游戏机的型号和电影主角的绰号一样。反正只要回到球场上的时候,他会专注到完全忘记这些事情,享受胜利带来的纯粹的安全感和获得感。皮克在欺负他时他也会有点迟钝,或者把这种捉弄解读为示好和善意,因为在他的世界里一个人是不会既在球场上怒发冲冠为了他和别人打架,又在场下故意对他使坏的。他的纯粹让他天生无法理解皮克这样的人,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这会让他心碎很多次。

加迪尔和梅西的状态不一样,皮克和法布雷加斯在他眼里就和别人一样,并没有被任何神秘迷雾笼罩。他们也一样的不完美,一样的有瑕疵,一样的鲜活。加迪尔对这种瑕疵接受良好,就像呼吸一样自然。他也不觉得有亲疏小心思的友谊就不是好的友谊、不是真正的友谊了,他没有这种烈性,也没有完美主义倾向。很多时候友情里出现失衡——皮克在嫉妒法布雷加斯今天一直在和他黏在一起练定位球啊,法布雷加斯表情怪怪地问昨晚上皮克和他单独去散步说了什么啊,或者是梅西因为他没有等他一起吃饭就和另外两个人先走了而有点委屈……这类事情时,他是绝不会不耐烦或觉得不公的,而是做个好好先生把朋友们哄好,即使同样的问题发生在他身上时压根没人会注意到。加迪尔是个需求度很低的朋友,有时候就连皮克这么自我中心的人都会感到一点惊讶,他是不会不好意思的,只是奇怪怎么真的会有好像无欲无求的人存在。

“我有的啊。”加迪尔倒不是这么想的,他懒洋洋地躺在皮克的腿边和他说话,眯着眼睛试图逆着光看他,只能看到毛茸茸的边缘和蓝色眼珠一点幽深的反光,于是干脆闭上了。巴塞罗那的春日实在是美极了,太阳像蜂蜜一样融化在肌肤里,每一个毛孔都在诉说欢欣和甜蜜。加迪尔不是什么都不想要,只是想得很宽容,很宽容平和地与没有那么好、但也没有那么坏的世界相处着。这一会儿他躺在皮克的大腿边被对方拨弄金发玩,心情也还是很好:“我有欲求的啊——比如我喜欢像这样躺着,晒太阳,还有你陪我说话,感觉很自在。这个月给完我爸钱还能剩下一点的话,我还想再吃一个冰淇淋。”

皮克被他寒酸而真诚的心愿给逗笑了,多扯了一缕头发出来,难得豪爽地说:“你不早讲。我请你一天吃一个,吃到我们毕业。”

这可不好,他不想成为皮克的特殊对待对象,那样另外两个人都会很紧张。

“不要,天天吃反而就不喜欢了。”加迪尔懒洋洋地轻声嘟哝。大概是因为心态总是很平和的缘故,他睡眠质量也特别好,这么一会儿太阳一晒就睡着了,无忧无虑的样子,金发闪闪发亮,像是一点都不为自己糟糕的家庭和没有着落的未来发愁。他越长大越漂亮了,皮克仔细又新奇地看着他的眉眼和饱满的唇瓣,后知后觉地发现加迪尔这两年抽条得明显。梅西叼着酸奶瓶跟在法布雷加斯后面过来找他们的时候发现皮克在给加迪尔编小辫子,好无聊,但Geri玩得这么开心的话就说明这一定是件有奇怪乐趣的事情吧?他心里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接着他看向了法布雷加斯,等着对方去制止皮克的行为,但今天法布雷加斯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个上面。他心事重重地把手里拿着的牛奶分给皮克一盒,然后坐立不安地小声和他说:“等会儿我有事和你说。”

皮克松开加迪尔的头发,注意力完全转移到他身上了:“你怎么了?你父母又?……还是哪个女孩又给你扔纸条——”

法布雷加斯少见的没有在皮克揶揄的笑和勾肩搭背里发怒,也没有被对方玩笑下的关心打动。他的状态很奇怪,显得又有点心虚,但又不是那种不好的心虚,而是在压抑什么值得激动的大事。梅西低着头假装没在听他俩说话,专心地梳理加迪尔被弄乱的头发。他知道法布雷加斯反常的原因是什么,知道他要和皮克说什么——半小时前刚进入休息的时候他和法布雷加斯被教练带去办公室,对着梅西教练只是惯常夸了两句,给他看了家里送来的信,然后就和颜悦色地让他去玩了,留着法布雷加斯继续说话。梅西逛完一圈百无聊赖地回去等他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一点声音,都怪教练太激动,而拉玛西亚的房子隔音效果就没有好的:

“温格教练要你!这可是天大的……考虑……”

尽管立刻掉头就走,带着砰砰砰的心脏躲进拐角的墙后面,梅西还是被这音信砸得头都晕了。

法布雷加斯显然是在这天晚上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皮克,因为第二天他们就闹了有史以来,最起码是梅西和加迪尔记忆中最大的一次别扭。他们俩吃饭时拒绝和彼此坐在一起,仿佛看一眼对方的脸就能原地爆炸。皮克抓住加迪尔搂着不放,明明是勾肩搭背却整出了锁喉人质的气势,于是还没来得及坐下的梅西被法布雷加斯扯着脖子后面的衣服被拖走了。隔着热闹的人堆,梅西看见加迪尔正在脸色阴沉的皮克的钳制中满脸幸福地往嘴里塞牛排,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羡慕起了对方随遇而安的本事,也前所未有的羡慕起了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法布雷加斯火气下去点之后就开始不好意思了,一边心烦意乱地戳着盘子里的番茄,一边小声和梅西说:“里奥,你听了别生气……阿森纳想要我,温格教练昨天和我通了电话。我还没想好,但现在一线队实在是没位置,过两年我们就成年了……”

“你看我眼睛,塞斯克,我没有生气,我绝不可能生气。”梅西已经把这句话想了一晚上,很真诚、很小声也很温柔地回答,眼睛像是黑葡萄:“我为你感到高兴,高兴极了,只有这种心情。我当然舍不得你离开,可这是好事……所以不管你怎么选,我都支持你。”

法布雷加斯说不出话来了,他抿着嘴,带着松了口气的惊讶和感动抬头望着朋友,眼睛闪亮亮的,但下一秒就因为鼻子酸而又低下了头。他匆忙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土豆,差点没被噎着,但这好歹帮助他忍住了眼泪。昨晚皮克难以置信的表情和生气的蓝眼睛伴随着月光一起晃动在脑子,像是有人在他眼里撒了盐。

加迪尔是最后一个被告知了这个消息的人。尽管他只比他们小一岁,而且今年身高终于赶上了法布雷加斯的,但另外三个人还是习惯性把他当成弟弟看。他们三个分别告知他这个事时话术各不相同,态度却是很一致的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把他这个小孩给吓出个好歹来。但他当然不可能惊恐或伤心或接受不了事实,他平静到仿佛只是在听今晚食堂的菜谱,哦了一声就是已阅。这种平静反而让人觉得他是不是真的受伤过度,法布雷加斯晚上甚至忍耐住了皮克的存在来加迪尔的宿舍敲门把他带了出去,趴在走廊栏杆上小声问他还好吗?

“当然啦。”加迪尔坦荡地说:“我总不可能把你绑在这里嘛。”

法布雷加斯微微笑了起来,终于有心情打趣他两句:“一点都不难过?完蛋了,我们加迪尔是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啊。”

“我的感情是我自己的事情。”加迪尔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感受了两下心跳,在法布雷加斯不自在前就松了开来。他和皮克都是金发蓝眼,但比起对方颜色要浅一个度,于是他看起来远没有皮克那么热烈和鲜艳。但这种时刻寡淡会显得无比温柔,温柔到像是和月光会融合在一起,而不是在月亮下燃烧:“你不要担心。”

“加迪尔!你怎么还不进来?别在外面冻着!”皮克隔着门在屋里大声咳嗽。

法布雷加斯还有点迷茫的表情变化了,刚刚他们在聊什么显然不重要了,他只顾着冲房门生气地瞪眼睛,向加迪尔抱怨了一句:“他个烦人精!”

加迪尔知道他没理解,但因为早就预想到他不会理解,所以也没有失望或生气。皮克和法布雷加斯虽然都在和他说话,可其实关注点都在隔着门的彼此身上,他简直是他们双人关系中的play道具嘛。他感觉他们在一边体会互相伤害的痛苦,一边从这种痛苦和激烈中品味到甜蜜来,因为这代表着彼此是特殊的,是在意自己的。用嫉妒、不舍和占有的深度去丈量爱的深度是一种很容易让人上瘾的做法,加迪尔很理解这一点。尽管自己不会这么做,但他也没有阻拦皮克和法布雷加斯这么干。

这场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法布雷加斯的完胜告终。皮克刚知道时生气大喊“所以你就要这么抛下巴萨?抛下我?你凭什么就这么走了?”“我不管!反正你不应该这么做!”,但在被对方真的不闻不问一星期后就彻底慌张了。他流了眼泪接受了事实道了歉服了软,和法布雷加斯重新拥抱在一起。拒绝大好前程是不可能的事,换成他,他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他们俩都对此心知肚明。强弱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现在心虚和愧疚的反而变成了法布雷加斯。他知道皮克的幼稚和霸道是出于“爱”:“我其实觉得很对不起他。我们明明说好了要一起进一线队的,是我先做错了。我却理直气壮的,假装他的不开心是无理取闹,逼他高高兴兴地接受……”

加迪尔安静地听着,看着法布雷加斯的脸上浮现那种自己都不知道的苦涩和幸福,感觉他和皮克之间的天平在失衡。他在心底里越来越感激和依赖皮克了,但他意识不到——原本他才不会为了这种事感动的。不高兴了那肯定是皮克做错了什么,这对以前的法布雷加斯来说绝对是件天经地义的事,因为皮克是幼稚的那个,他才是更聪明、更有天赋、更有领导力的另一个,皮克本来就应该听他的话。可现在的他心肠却总在没必要地动摇,太轻易地感动和患得患失地品味着友情中那些在边缘滑动的细节。这是个悖论,加迪尔觉得如果他想要维系或者加深这种爱的话,偏偏恰好是继续做他自己、不要太爱皮克才好。但他没有说话,他只是安静又认真地听着,在法布雷加斯失语时伸出手来拥抱了他。他知道对方并不需要也听不进去这种看法,他只是需要情绪有个出口——那么加迪尔就来当这个沉默可靠的出口好了,就像一只能轻松吞掉所有东西的星之卡比兽。

法布雷加斯走的那天皮克像丢了魂一样,阴沉沉地放弃了假期,从自己的豪华家里飘回了狭窄的宿舍。梅西也不在,他一家人都从阿根廷飞来陪他,他短暂地忘掉了足球,像只归巢的小鸟一样快乐释放了。八人间里只剩下加迪尔一个人,安静地靠着床头的栏杆在吱吱呀呀转的老旧风扇下看漫画书。天热极了,他倒是只在鼻尖上冒了层薄薄的汗珠。蝙蝠侠被超人殴打到了墙上,撞出蜘蛛网般的裂缝,加迪尔慢悠悠地翻页,一只手指按在了蝙蝠侠的脸上,顿时让对方的尖耳变得像猫耳朵。他抬起头,皮克的脸离得近到能把长睫毛怼到他鼻梁上。对方就这么探着头倒过来看他在看什么,然后百无聊赖地把漫画书扯到了一边去。

“陪我说话。”皮克一边说,一边仰面躺下,床太窄了,还不够他上半身长,于是他的脑壳抵在了墙壁上,立刻蹭到了白色的灰。这种事平时都够他大呼小叫一场了,但现在他像是感觉不到似的一动不动地这么挺着,好像恨不得自己的头能把钢筋水泥顶出一个洞。要说话的人是他,这么死气沉沉躺着的也是他。加迪尔打了个哈欠,伸出手来握了握皮克的手权做安慰。夏日灼热的阳光透过质量不佳的窗帘投进室内,皮克的手心汗津津的,加迪尔不太感兴趣地捏了下就想松开,但却被牢牢地抓住了。

加迪尔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抬起另一只手,用手背碰了碰他通红的颧骨。不知道是不是被晒得,皮肤异常柔软滚烫。

“你要哭了吗,Geri?”他小声问。

不问还好,一问皮克真控制不住眼泪了,像只沮丧又恼火不堪的大狗一样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他正处在变声期的嗓音让这哭腔变得更糟糕了,外面装修工地上工人磨木头的声音也不过如此。不过加迪尔不太会嫌弃别人,所以反而安安静静地也躺了下来窝在皮克旁边陪他,腿和脚垂在外面,他们俩看起来像两块晾在床上的漂亮鱼干。皮克用胳膊挡着眼睛哭,好半天才把心里的委屈、不安、焦虑和“落后塞斯克太多,像是一下子活在了两个世界里”的动荡自卑给发泄出去一点,勉强擦干了脸平复心情想告诉加迪尔他已经好了,才发现对方竟然又睡着了:……

这也太过分了,谁能在朋友这么伤心的时候悠悠闲闲地睡过去啊?要是换平时皮克绝对怒发冲冠把加迪尔摇醒了,或者趁着这个机会在他脸上画乌龟;但今天他很虚弱,也难得在自己震动的感情中生出了同理心,或者说难得愿意倾听和顺从自己的同理心。他拽过枕头随意抹了抹自己的脸和脖子,想了一下后也勉强擦了擦加迪尔的额头,然后就嫌弃地把枕头丢到了对面人的床上去。天是真的热,家里有空调和游泳池他不待着,非要跑到火炉一样的宿舍里来受罪,冒了一身的汗,和加迪尔靠着的地方更是烫得像在烤火。可也是因为虚弱,这份滚烫和安静反而生出了奇怪的安全感和安慰感来。他试着拥抱了加迪尔,热得要命,但在这种闷热里,他却神奇地在电风扇吱—呀—吱—呀的声音中也睡着了。

加迪尔睡醒时候皮克已经在洗脸打理头发了,一边弄一边扭过头跟他说今天跟他回家去玩算了,他带他去吃冰淇淋。

“没人给我批假条啊。”加迪尔打了个哈欠。

皮克一边使劲把头发往两边分出发缝,一边自信地说:“我进来时候有人朝我要条子吗?”

于是他俩就被门卫拦住了(门卫大惊:你小子怎么进去的,我怎么没看见),然后可怜巴巴地坐在警卫室里等着皮克的父母来捞他们。皮克的爸爸在问好的过程里忍不住对着加迪尔隐隐炫耀自己的新车;妈妈倒是一副心疼相抱着皮克的脑壳使劲亲,搞得皮克在加迪尔的注视中闹了个大红脸,用力挣开了母亲的怀抱,有点不耐烦和生气地强调自己已经大了她不能这样。

加迪尔完全明白皮克为什么是这种性格了。

这个晚上他们过得还是挺开心的,被父母带去餐厅吃了饭,在皮克家玩了游戏机,一起好好洗了个澡,换上睡衣趴在皮克的席梦思大床垫上边吹空调边看电影频道,手里捧着冰淇淋挖。法布雷加斯显然也是落地伦敦后一直忙到晚上才得空来了电话,加迪尔很懂事的在皮克面露犹豫的瞬间就爬起来去阳台上吹风看星星了。大概等了半个小时屋里才说完话,皮克把已经快把碗底挖穿的加迪尔捞了进来,今天第一次在脸上露出笑容。

“塞斯克真了不起。”关灯后他还在和加迪尔说:“赛季开始他就会是阿森纳的主力了。”

加迪尔很赞成,认真地点了点头,在黑暗里像只小老鼠似的把枕头蹭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皮克很开心地笑了,拍了拍他的脑壳跟他说睡吧,说完后脸上的笑意却消失了。尽管躺在巴塞罗那无暇的夏夜中,他闭上眼睛时想象的却是从没去过的伦敦。

法布雷加斯说那里正在下雨。

法布雷加斯离开后他们的三人关系变得有点苦闷起来。这种苦闷主要是皮克带来的,他实在是经常打不起精神,对于接过了法布雷加斯球衣号和队长袖标的队友更是恶意满满,唯一快乐的时间就只有和法布雷加斯通完电话的短暂半小时,接着他就会陷入更深的孤独中去。而进入一线队无望的压力与日俱增,特别是在梅西和加迪尔的对比下:前者的天赋让所有人都默认他最起码会在一线队得到两三年的时间,后者有才能是一方面,命也足够好,巴萨的门将确实到了更新换代的时候。原本重点培养的巴尔德斯因为搬家的缘故中断青训远走他乡了,后来巴萨尽了努力也没能把他召回来,几年里门将位都十分尴尬,现在有了加迪尔才终于有接茬的希望,毕竟市面上实在买不到好的。和法布雷加斯一样,皮克在巴萨一队实在是找不到哪怕半个属于自己的位置,他连去坐替补席的机会都没有。十七岁大概是所有青训球员神经最敏感的年纪,因为在这一年他们往往要么拿到生涯第一份职业合同,要么就得结束足球梦想了。

接到弗格森爵士电话的那天,皮克毫无迟疑地几乎要当场就答应。他几乎感受到了这是命运的安排,安排他和法布雷加斯绝不会分离。阿森纳和曼联有多紧密地对抗着,仿佛也就意味着他们将会继续多么紧密地关联在一起。他告诉梅西和加迪尔这个消息时整个人都洋溢着无与伦比的快乐,眼睛亮闪闪宛如他名牌手表上镶嵌的珠宝,手表是父母为了祝贺他被英超豪门挑中而送给他的礼物。但加迪尔知道此时此刻皮克最大的快乐只来自于他马上就可以去英国和法布雷加斯汇合。

这次他们彻底裂成了两半,空间意义上的,两个在英国,两个在西班牙。梅西和加迪尔在青训里朝夕相处,一个负责折磨对面的门将,另一个负责击垮对面的前锋,整个拉玛西亚最开心的大概就是他们两个人。梅西有时候会为这种快乐感到不安和愧疚——他发现自己喜欢只有加迪尔的世界。这不是说他有任何讨厌法布雷加斯和皮克,只是四个人的友谊有时太拥挤,当终于只有两个人时,他才忽然感觉可以呼吸的空气都在变得更多似的轻松自在了很多。十八岁的生日前梅西紧张而又认真地一笔一划,在印着巴萨队徽的职业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拿到薪水后的第一件事是租换了个更大的房子,方便家人居住,小心翼翼地在里面多留了一间客房。父亲问这间屋干嘛用时他假装随意地说单纯多了个房间,所以顺便就多买张床,其实心里在纠结的是可不可以邀请加迪尔来一起住。他希望能和对方一起离开永远嘈杂和摩擦的八人间,就像那些有父母开车接送的孩子一样。

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因为他知道加迪尔会很平淡但也很真诚地拒绝。这种想象让他感到莫名的心碎。

对于十六岁的加迪尔来说,生活和他对生活的感受都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除了他今年继续在长高。他依然能乱七八糟的宿舍里很快就安静睡去,梦境里他也在安静地漂流,世界没有边际,他也并不害怕或者想要停下。起床,洗漱,吃饭,戴上手套开始一整天的训练或比赛……他的世界有时候就浓缩到不断向他飞来的足球那么大,专心致志地随着它颠倒宇宙。除去训练以外的时间他都和梅西待在一起,有时候是两个人一起加训,有时候是一起吃珍宝珠喝可乐,也有时候就只是一起在草坪上,这是没有皮克打扰的绿色纯享版晒太阳。每个月十五号他会惯例走出拉玛西亚沿着大路直走,到第三个路口左拐,站在银行自助机器前熟稔地操作,把刚进入他自己账户没多久的钱就转到父亲的账户上,很平淡地数还有多少个月他就能成年——还有十八个月。那么这就是倒数第十八次打钱了。倒数到第十三次时梅西也离开了他的生活,他正式被带去一线队参与训练。一开始他很不习惯,但没过两周就开心起来,告诉加迪尔他非常喜欢罗纳尔迪尼奥,对方也很照顾他。

和阳光照耀的梅西与加迪尔不一样,待在英国的皮克和法布雷加斯的关系就像那儿的天气一样时而迷雾重重,时而阴雨阵阵。法布雷加斯在阿森纳过得又艰苦又高亢,近乎一个少年英雄,每一周忙碌至极地为了胜利和荣誉奋战,所有英国人都已经深深地记住了这个身披红白战袍横扫赛场的西班牙天才,温格又一次挖到了宝藏,并精心擦拭着让他闪闪发光。皮克则是在曼联活成了一个蘑菇,天天在角落里淋雨,没有任何存在感可言。阿森纳和曼联的竞争倒是依然如火如荼,尽管才进入队伍一年多,但法布雷加斯已经融入了这种氛围,对曼联和弗格森爵士充满斗志。可惜这和皮克无关,除了穿着红色球衣以外,他确实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他对自我充满了怀疑,每到假期都开上几百公里的车去伦敦见法布雷加斯,给他做点美味的家乡饭解救一下味蕾,和他诉苦个没完,然后在对方的安慰或拷打中振作起来,继续回曼联去艰难适应生活。加迪尔和他俩依然保持着密切联系,皮克和法布雷加斯各给他买了个手机方便打电话,省得加迪尔要站在公共电话亭塞硬币。加迪尔打赌他们俩都不知道对方干了这种事。尽管距离拉开了,他隐形第三人的身份却越发稳固起来,因为皮克和法布雷加斯习惯了把秘密或心里话告诉他,他们知道他会轻松接受、然后完全保密的。

同时做两个人、特别还是关系非常好的两个人共用的秘密罐头对于加迪尔来说是一场脑容量训练赛,他必须得非常精确地区分哪些事情是他可以知道的,哪些是他明明知道了也要若无其事地装作不知道的。比如他可以知道他们在比赛日的时候见面了,但不该知道往弗格森脸上丢了披萨的是法布雷加斯。他也可以知道皮克又开车去伦敦给他做了海鲜炒饭和伊比利亚火腿炸丸子,但不该知道他们因为法布雷加斯交女朋友而吵架了。

“他明明说自己忙得要死没时间见我,所以我想着给他做好饭放着就走——结果他其实是在忙和女大学生谈恋爱!他连名字都不愿意告诉我,问他谈了多久也不说!我是能把他女朋友鲨了还是怎么的?”皮克几乎是在和加迪尔咆哮。

她叫卡拉·加西亚,他们都谈了一年多了,塞斯克刚来伦敦没多久两人就好上的,他确实是不想让你知道,原话是“感觉Geri会一直拿这个事烦我”。加迪尔在心里默默回答,嘴里却说的是完全相反的话:“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对啊!塞斯克为什么要瞒着我?他瞒着全世界都不应该瞒着我。”皮克听起来要委屈死了。不过加迪尔没当真,也没怎么哄他,糊弄糊弄听他说完话心情平静了就把电话挂掉了。皮克和法布雷加斯的关系就是这样的,没点波折他们还嫌没意思呢。挂完电话他还没来得及去吃晚饭,就又接到了来自法布雷加斯的,这一个抱怨的是皮克不打招呼就冲上门,明明说好了不会过来的结果却忽然进了他家,把他女朋友吓了个半死。但这通抱怨背后隐藏着的是心虚,法布雷加斯低着声音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其实很多人都知道了,我不该故意瞒着他的,可我就是这么做了。”

女朋友事件只能是他们在英国无数摩擦和吵架的某个放大版,他们几乎每个月都有新的事能闹,然后又和好,循环往复。加迪尔很理解他为什么这样,毕竟尽管他意识不到或者说故意不去意识到,可他和皮克的关系确实很接近情侣,除了他们不会打啵睡觉(没准他们已经神志不清干过这种事但忘了,加迪尔不会对此意外的)。哪有人敢让自己的男朋友和自己的女朋友高高兴兴会面、指望他们能和谐相处的,这可不是这个时代一夫一妻制的意思。但加迪尔又不能这么说,他只温柔又轻松地讲:“没关系,他会想通的。”

皮克确实想通了,想不通也得被迫想通,他拿法布雷加斯的冷暴力从来都是没有办法的,对方不理他,他就迟早会丢盔弃甲、气馁投降。他们俩人的认知中间一直有道鸿沟,法布雷加斯会觉得皮克愿意妥协是因为他理解了自己,他们的心在贴得更加近,所以他既愧疚于对方总是在委屈巴巴地哄他求和好,又烦躁于为什么皮克下个月就好像忘记了上一次他们是为什么在生气,永远不会改变。但从始至终皮克都不是一个会去设身处地为别人思考的人。他只是在服从,服从让他无能为力的事情和无能为力的人,说简单点来说就是认输。

认输看起来很像是无条件的接纳,是可怜的“我不懂你,但我爱你”,可实际上不是这么回事。皮克认输是因为他确实落于下风,仅此而已,不是为了爱向弱势方屈服。他没有这种独属于狗的忠诚。他只是身上长得像爱的东西太多了,又天生会玩感情游戏,谁要是真的把这些东西全看成热烈的爱并深受感动可是会倒霉的。皮克总是能很坦荡也很狡猾地示弱,三分委屈哭成七分,没有生气也会故意生气,不那么吃醋也要把嫉妒写得全世界都知道,来夸大表达自己的心意。可法布雷加斯的却总是敏感又骄傲地在伪装,十分的痛要若无其事地说成三分,百分之两百的在意要掩盖在镇静后面,不安定的心总是通过一次次试探去安放,他把柔软的自己架在了刚强的烈火上灼烧,每一点也许对皮克来说释放起来毫不费力的爱意落在他的心中都有千钧重。在皮克靠近时他忍不住要从每一个角落翻找对方并不是在爱他的蛛丝马迹;在皮克离开时候他又忍不住从每一个角落里确信对方其实爱他的证明。

他的感情在让他变得软弱,而软弱总会滋养强势。可强势的皮克一定会变成另一个人,一个法布雷加斯最熟悉的陌生人,到时候他该怎么办呢?

加迪尔一直能很清楚地看到这既定的未来,但他也不知道这段过程会多长,中间会经历怎么样的变化。在后面的很多年里,他依然还是这么安静地倾听和陪伴着。天平的左右高低交替是从皮克被瓜迪奥拉带回巴萨的那天开始的吗?是从戴着队长袖标的法布雷加斯在输球后忍不住把脸埋进皮克的怀里那个瞬间开始的吗?是从皮克对着全世界说“我尊重阿森纳,但我只想要塞斯克”时那明灭的闪光灯开始的吗?还是说从来都没有晃动的天平,只有命运的浮线从他们认识的第一天起就带着结局落下,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浮出水面呢。加迪尔有时会感觉这种陪伴让他们两个人的生命糅杂进了他的生命里,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不过和对大部分事情一样,他并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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