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舍甫琴科会走到和米兰分手这一步,原因真的很复杂。偶然中有着必然,从头到尾一直美满的关系毕竟少见,悲欢离合才是生活永远的主题。一方面是伊斯坦布尔后在整个意大利糟糕的处境让他日益感到痛苦,另一方面是阿布长期锲而不舍的追求确实让他在心烦和动摇中摇摆着。还有一部分原因他永远也不会和别人诉说,但确实一直在他的心底折磨着他的神经,让他在理智思考之外的感性空间里持续感到困扰与压力:那就是加迪尔……加迪尔和很多人的关系。
舍甫琴科从来没有怀疑过对方是自己最亲密的人,他知道对于加迪尔来说自己一定是最重要的。可是只要是个人就会拥有属于自己的社会关系,舍甫琴科自己也多了很多重要的朋友,他总不可能把加迪尔关在屋子里不让他出去工作和正常交友吧。更痛苦的是,他更不可能拦着别人不让他们喜欢加迪尔。
漂亮又聪明还会挣钱的男人被很多人喜欢显然是件很正常的事情,舍甫琴科知道这一点,但他第一次真正切身“意识到”这件事情是在加迪尔第一次到米兰内洛接他下班的时候,那也是唯一一次——因为舍甫琴科当晚就回家发飙让他不许再来了。
加迪尔当时很委屈,以为自己给哥哥添麻烦了。但实际上问题压根不是他做错了什么,而在于他好过头了、有点过于讨意大利男人喜欢。那天他被工作人员十分热情地带着在各种地方参观了一遍,甚至去敲了更衣室的门。安切洛蒂之前就在贝卢斯科尼的饭桌上见过他一次,和颜悦色地把他介绍给了大家,于是加迪尔就被全队都摸了一遍脸(…)大家想确认一下这么好看的小青年确实是真实存在的(…)加迪尔的性格很讨人喜欢,他只是看起来像无害的富家小少爷,实际上因为进入社会早,被锤炼得完全就是个人精。
长得又漂亮,说话又好听,还会眼睛亮亮地甜蜜一笑……谁不喜欢啊。
舍甫琴科一开始还在得意,但是很快就烦躁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对队友们和平时一样只是嘻嘻哈哈的大大咧咧行为特别反感是一方面,看着加迪尔毫无反抗意思地站在那里笑是另一方面。
最最重要的烦躁点是他甚至找不到哪怕一个正当的、合理的理由来拒绝大家喜欢自己的弟弟。他的情绪根本就是蛮不讲理、小肚鸡肠、莫名其妙,所以也只能憋在那里。还是马尔蒂尼察觉到了他脸色不好,十分自然地把正在试图约加迪尔共进晚餐的因扎吉给抓走了,十分潇洒地让舍甫琴科早点和弟弟回家聚聚去。
“你干嘛对他们那么笑?”舍甫琴科刚坐上车就狠狠闹了脾气。
加迪尔不懂哥哥发什么疯呢,一边低头整理手机里刚刚被人输进来的电话号码,一边不走心地安抚他:“对不起,我笑得不好看吗?让你丢人了?”
“不是,是好看过头了。”舍甫琴科刚发车,就又踩了一脚刹车,拧着眉转过身来帮加迪尔系上安全带,这么个瞬间他看到了加迪尔存了因扎吉的号码,顿时火气冲到了天灵盖:“他和你换号码做什么??!”
“辅导数学。”加迪尔无辜地看着他:“他说他想考会计证书。”
“装的,他绝对是装的,下面他就会说为了感谢你上课先请你吃饭了,千万不准答应知不知道?下面是哪个——里卡多?他什么时候和你说话的?”
“他喜欢我的十字架项链,想买同款。但这个是做的,所以我回头要把工匠的联系方式发给他……”
“算了——啊!保罗?他为什么……”舍甫琴科震撼的呐喊几乎要掀翻车顶盖。他的惊讶下掩藏着慌乱,因为在过去的一年里,他和马尔蒂尼的关系有一说一有点混乱,他自己都还没想明白。但他绝不想要加迪尔掺和进来,根本不需要二选一的问题摆上来,他就已经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加迪尔。他绝不希望加迪尔知道任何不该知道的,为此直接和全世界一刀两断都可以。
加迪尔还想问他呢。马尔蒂尼说的是“我们换个电话,你有什么想了解的事情就直接打给我,万一他有什么事我也会第一时间联系你”——现在的队长对队员都这么好了吗?而且这种熟稔的语气让加迪尔第一时间感到了不高兴,仿佛对方才是舍甫琴科的家人、监护人、最亲近的朋友,或者别的什么似的。
明明有身份说出“安德烈·舍甫琴科有什么事情我就联系你”这样的话的人……只有身为“弟弟”的加迪尔才对。
他知道我们不是亲兄弟了?是安德烈告诉他的吗?因为我在外国生活不常来,所以他默认我们的交流没有那么多吗?加迪尔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但他忍耐住了抿嘴的冲动,在马尔蒂尼温和且关切的目光中意识到了自己刚刚有一瞬间的过度敏感和过度解读。对方显然是在体贴他没有了解哥哥身边事的途径,所以主动为他解决了一个难题罢了。于是他对着年长者微笑起来,伸出手轻轻握住对方宽大的手掌,像小猫伸出爪子似的:“谢谢您。”
马尔蒂尼看着他的脸微微晃动了视线。
现在加迪尔当然不可能把自己的新鲜“线人”暴露给哥哥。他确实很想和舍甫琴科的队友、教练都打好关系,替哥哥经营人际关系是一方面,出了什么事(比如谈了女朋友又光速分手,被写了威胁信)他好歹不会再被瞒着最后才知道是另一方面……于是含含糊糊地和舍甫琴科说:“也是辅导数学。”
“???保罗都36了,他想上课应该去老年大学——”
“怎么对自己的队长这么刻薄啊,大家明明都说你们关系很好的。”加迪尔无语凝噎,绞尽脑汁现编了一个借口:“是给人家儿子上啦!”
舍甫琴科这才恍然大悟,悟了没两秒后心态又坏起来:“那你得多累啊,在投行的工作不是很忙吗?”
“还行啊。”卷王加迪尔不是很在意地对他笑了笑:“之前忙是因为我一边工作一边在读二硕嘛,最近就好多了,每周加一两节课有什么的。”
见舍甫琴科还想反对,他扯着安全带靠了过来贴了贴哥哥的脸:“就让我上吧,我想和大家多认识认识,他们对你很重要啊,不是吗?”
近距离下他们金色的睫毛几乎要碰到一起,加迪尔浅蓝色的美丽眼珠像是会释放让人头昏的魔法。他越来越成熟了,越来越美丽。舍甫琴科在意大利被爱得变幼稚和坦荡,加迪尔却在英格兰的凄风苦雨里变得越发擅长微笑和伪装。他反而越来越像是舍甫琴科的哥哥,成为他们兄弟关系中实际的主宰人,掌控着他的情绪和想法:“我只是想……想亲近你的一切,安德烈……你明知道我才不在乎别的人。”
被迷晕了头没有阻止这份来往是好几年里的时间里,直到他踢飞那个伊斯坦布尔之夜的点球前,舍甫琴科最懊悔的事情没有之一。他也不知道马尔蒂尼在玩什么花招,但不管怎么说对方都不应该把手伸到加迪尔身上。他们以前缓慢积攒的暧昧和古怪的氛围消失得一干二净,撞见加迪尔和马尔蒂尼在车门前轻轻接吻的时候,他差点没把栅栏都拆下来往自己队长的头上砸。往后看到马尔蒂尼的每一天每一眼,他的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知道这个人从他这里偷走了多少的加迪尔。他明知道加迪尔不是自己的私人物品,连他的亲弟弟都不是,他没有管控他的义务和权力,可就是控制不住那种沸腾的疯狂的痛苦。
他不要加迪尔被人亲吻、被人拥抱、被人抚摸、被人爱、也羞涩地爱着别人……不,不,不,全部都不可以。如果失去加迪尔,那他还拥有什么呢?
童年时那种永远贫瘠、永远不安的创伤感终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可以和天生幸福的人一样靠着双手拥有一切原来是亚平宁和煦的阳光带来的错觉,他其实从未拥有过这里的信任和爱,他是踢飞了点球的应该上耻辱柱的软脚虾,他是想留下却依然被怀疑忠诚的雇佣兵,他终究是个外乡人,风雪永远飘在他的生命里。
只是个乌克兰来的“核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