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家的那些年,我时常觉得人的这一生,苍白又模糊。
父亲抽我的那根藤条,在我看起来是那样粗壮,高,明明没我高,却让我觉得好像比我高太多一般。我恐惧,但是我得应声。
A国有最健全的未成年人保护法,禁止对未成年人实施暴力,所以藤条每落一下,都得我开口要求请罚。
我怀着对自己的厌恶承受我恐惧的教育,王家的教育越合理,我就越恐惧,我认为我应该承受,又担心自己承受不了,改正不了,怎么改正呢,改正我本不属于这个阶层的胆小和懦弱,改正我无法追上的功课进度和待人接物的处事能力,怎么改正呢?
我甚至讨厌思虑这么多的我自己。
那些瀚如烟海的知识和我欠缺的阶级能力,让我一度又恐惧又迷茫。
但我没有退路,我从地狱中来,我告诉我自己,不要想太多,不要说太多,不要露怯。
在这里,我才尚有尊严可言。
我曾经比现在更讨厌我自己,我觉得自己肮脏又可怜,根本配不上王家的光鲜和辉煌。
那是我被认养的前一年,新年,在斯图瓦特A国的府邸别墅。
我被院长要求给斯图瓦特夫人拜年,同时偷窃斯图瓦特家的贵重物品。
我偷了斯图瓦特夫人的项链,在斯图瓦特家小少爷爱德华邀请我们所有人参观他的卧室的时候,我侧身进了夫人的房间,将项链塞入衣襟,折返混入人群里,看上去就像被兴奋地孩子们不小心挤进半虚掩的房门一样。
那晚晚宴中途,我听见夫人质问他的儿子爱德华。
“你是不是偷了我的项链?”
“我没有。”
“你上次就这么做了,做错事情就得承认,不能因为重复犯错害怕惩罚就不承认。”
我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那个清俊有礼的斯图瓦特少爷爱德华……竟然是个曾经偷过母亲项链送班上女同学的捣蛋鬼。
小少爷的声音很执拗:“我没有,父亲教育过我以后我就再没有了。”
爱德华的衣服干净如雪,他虽然有些寡言,不擅长交际,但还是邀请了所有孤儿院的孩子参观他的卧室和玩具房。
他是个礼节和品德都很好的小少爷。
爱德华和他的母亲在我的面前争执,爱德华执拗的说不,她的母亲从温柔引导到愤怒不耐。
少年无法承受成年人一味地冤枉,我看见爱德华眼中的愤怒越来越深,他挥手扫落了靠墙桌面上的花瓶,当着所有宾客的面。
大厅寂静了一瞬,斯图瓦特夫人在所有贵宾和她邀请来的孩子面前丢了脸。
我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严重,我想站出来,却被跟来的孤儿院的夫人发现意图,狠狠掐住胳膊往外拉。
新年总是格外寒冷,全世界都有新年,除旧迎新,黎明前的光应该是最黑的,有好事发生的新的一年的最开始也应该是最冷的。孤儿院的夫人将我拉到后院,在监控看不到的角落,一脚把我踹进花池中,从我的衣服夹层里拿走我取到的项链。
“你要干什么,你要把孤儿院的营生全毁了,让你的小伙伴们全没饭吃?”
我读过书,孤儿院有图书房。
A国有全世界最好的福利制度,尤其对未成年,孤儿院的孩子靠国家补助就可以活得很好。
可孤儿院总让我们在年终去富豪的家里陪富豪表演慈善节目。
新年伊始,最是好节日,富豪的朋友们会齐聚在富豪家给富豪拜年,他们会大方的给富豪的少爷小姐一份礼物,也会碍不住面子给来做慈善表演的我们一份,那是很丰厚的一笔礼物,是整个国家对孩子的期待,它们全都进了院长的腰包。
有这些礼物,孤儿院也不满足,他们想要更多。
没人知道,在健全的福利制度之下,在散发着国家光辉的孤儿院,会有因为偷不上东西而被禁止在新年的第一个星期吃饭的孩子。
我摔在花池里,草叶划得脸生疼。
孤儿院的夫人拎起我,又抬手扬起一耳光掴在我的脸颊上。
我脸上因寒冷的天气带来的刺骨的疼瞬间被掌掴的火辣覆盖,我趴在地上,她抬起脚面用脚撵我的手背。
手上的疼刺骨钻心,我在寒风中不住的求她:“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声音一声比一声弱。
新年,又冷又痛,让人不知道这一年是否真的是辞旧迎新。
她说:“没用的东西。你这双手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