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见人跪在身前,他只在人身前蹲下,轻声道:“从关外进来的?”
“如何进来的?又和谁联络过?”
“你好生交代,我给你一条活路?”
柳絮进来时,正见那阶下囚抬头,径直飞唾而骂道:“狗官!你们这群狗官又何曾给我们活路!?”
“我呸!”
程校尉尚未反应过来,见状,勒住他的脖颈,怒斥:“好一个歹人!竟敢对王爷无礼!”
谢宏青同他对视,只瞧见他眸中那抹猩红狠厉,狠厉中又夹杂着极致的狠,像一匹饥饿的疯狼。
他拂去柳絮递上来的布襟,只随意用衣袖擦了擦,细声道:“等你冷静了些,我们再好好聊一聊。”
“程校尉,将人带下去,一应吃食用饮不可缺漏。”
程校尉虽不解王爷的意思,但仍领命。
柳絮见谢宏青面露惆怅,只担忧道:“王爷……”
谢宏青回眸看向柳絮,眼中仍然带着柳絮熟悉的亲和,可整张脸倦色满满,整个人也瘦得一大圈。
“柳丫头倒是比我想象中要回来得早一些,怎么不再呆久一会儿?”
年轻人缠绵不舍之意,他自是理解。
他既然放柳絮离去,心中不会容不下她晚归的那几天。
柳絮想问他这段时间可还安好?可话到嘴边,只先回了他的询问。
“谢长明登位,京中局势又变,夏昀崧思虑我在京中的安慰,催我即刻启程。”
谢宏青坐在椅子上,招呼柳絮坐在一旁,替她斟上一盏热茶,喉间痒意袭来,他忍不住咳出声,手中提着茶壶的手一抖,茶水往四周洒去。
柳絮当即起身接过,又将四溢的茶水清理好,忧虑看向王爷,“您的咳嗽还没养好?春柳?快去寻大夫!”
谢宏青抬手,让进屋的春柳退下,只缓了缓气才笑道:“大夫说这是顽疾,要长养,不碍事。”
柳絮拧眉,不认可,可她拧不过王爷,只退而求其次道:“让春柳去小厨房替您熬上一盏热梨水?”
见谢宏青妥协,柳絮匆匆去嘱咐一声,这才返回,又替他斟上一杯热茶,替换掉那杯温冷的。
待重新坐回位置上,柳絮这才犹豫开口,“王爷可会怪我身处上京,却没阻止谢长明即位?”
如今两方势力相争,若是她舍命搅了谢长明的局,阻挠他的正统之策,对王爷这边势力自然是极利的。
可真若是这样,天下各方势力便有足够的借口起兵,诸方扬马踏上京,四处哀嚎,天下大乱。
柳絮不愿做这搅局的罪人,她不在乎什么正统不正统,她也愿为王爷鞍前马后,以命相搏。可她不愿生民苦难,哀嚎遍野。
正如她对夏昀崧说的,分城而治又有何不可?只要社会太平,百姓安居乐业,那便是最好。
谢宏青闻言,摇头失笑道:“这才去上京多久,呆在夏昀崧那小子身边竟学些那文邹邹的试探。”
“你去前我便说得明,你不是以柳校尉的身份去的,你是以柳絮的身份去的。”
“你只是担忧夫君的普通女子,为何又要沾上那些脏手的祸乱?”
“柳丫头,不要时时刻刻被你的表面身份给禁锢,你除开是柳校尉,还是你自己。”
“在没被套上这层身份的时候,尽管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
柳絮闻言,心中的沉闷顿时空了空,心思放到方才押进来的这两人上。
“王爷为何不继续审他们?这些人胆大包天,竟如此冒犯!”
谢宏青眼神向他们方才停留去扫去,不知想到什么,眼眸有些放空,他细声道:“无需再审,他们乃十多年前被掳去关外的平民。”
他们说话的语调,他们声音中的怨怒,他们愤怒的神情,刻在他心中十几年。
谢宏青微微闭眼,只道:“柳丫头,这是朝廷欠他们的。”
当年若是朝廷派兵支援,他们亦不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流亡关外十几年。
突厥之乱被平后,他和襄垣郡的老郡守曾派人出去寻过他们,可他们早已被铁蹄拖入漫漫黄沙之中,不知去向。
他永远忘不了,自己躲在暗阁中,眼睁睁看着他们年迈的父母被屠,妻子被辱,自己和幼子被掳时,眼眸中狰狞的恨。
他们也曾相信英明的君主会派人来救他们,因而誓死反抗。
可一直守到关破之际,他们也没看见来支援他们的军旗高扬在沙尘飘扬的空中。
他们焉能不恨?怎能不恨?
柳絮听谢宏青娓娓道来,只觉心头有些发紧,她追问道:“既然那突厥要他们出关劳作出力,那为何又要放他们回来?”
“不怕他们就此跑了?”
“那毒囊中藏的毒虽狠辣,可不是取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