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年几岁?”
“十九。”
“尚未婚配?”京中女子十六出嫁,她十五便已进宫为妃,柳絮十九,按照惯例理应嫁为他妇。
可这女子一身野性,身手矫健,料不是寻常女子。
柳絮不知为何,低垂的眼眸暗自窥了宁远王一眼,如实道:“有一丈夫,去年没了。”
如此…….倒和她同病相怜。
夏昀崧握着杯盏的长指微滞,见她看向自己的那一眼,已明白她已认出了自己,心中半是怅惶,半是担忧。
她这次,必定要生重怒。
“倒也可怜,念你英勇,护王爷有功,留在王府担个副典军,也算遂了想报恩的念头。”
柳絮微惊,竟来不及顾及夏太后身下坐着的那位真假丈夫,跪地叩首:“谢太后娘娘。”
一直到下了宴席,出了宫门,柳絮才在程校尉的一声声打趣中回过神来。
她尚且还有些事后恍惚感,无奈道:“校尉还是别拿我开玩笑了,今夜已然波折。”
坐在轿子内的谢宏青听后来了兴趣,撩开帘子一角,“波折什么,说来听听?”
柳絮虽是草莽出身,可跟在王爷身边这几月的所见所闻,已然让她心中对这天下格局不说了解十分,三分也是有的。
她如实道:“今儿摆明了就是场鸿门宴,若非陛下靠不住,王爷您势必要被架在火上烤。”
“太后娘娘此后又对我赞赏有加,当真让我惶恐。”
谢宏青笑,连柳参军都压不住笑意,谢宏青乐道:“年纪不大,想得倒还周全。这赏你尽管受着,日后好好跟着程校尉做事。”
宁远王可不是那么无礼的人,这堪堪是个见面礼罢了。
先兵后礼,只怕再隔上两天,宁远王府的拜帖便要递到长乐王府。
思及此,柳参军不无忧虑,“王爷您还没想好?”
待几天后宁远王当真进了长乐王府的门,他们的形势那可就难了。
北方那群叛党只当王爷已倒向皇帝这方,势必要鱼死网破。
谢宏青沉默一瞬,“总该是还有几天。先帝在时待我不薄,我总该念着他几分好。”
当今天子乃他唯一血脉,要是他也反了,岂不任由这孤子受四面蹉跎?
再者,当今这局面骤然一破,只怕山河破碎,风雨飘摇,好不容易挨过旱灾的天下黎民又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宁远王身在局中,他又何尝不是?
柳参军不再说话,他明白王爷心思。他投身于长乐王麾下,不就是看中他仁厚爱民?
他如今都还记得八年前的旱灾惨状,若非长乐王强行带着军队开仓放粮,只怕渤海一带百姓十不存一。
柳絮只垂眸听着,心中还在想着那宁远王,只待私下找个机会问问程校尉,这宁远王的名讳,他常年跟王爷久,必然知晓。
这边各有各的忧虑事,看似宁静幽谧的深宫之中,也垢纳着无数腌臜污秽。
夏昀崧并未急着出宫,而是同夏太后陪伴着陛下回宫。
先帝虽然好收纳美人,可子嗣稀疏,薨逝前仅有谢怀这一个血脉。
他明白长姐急着掠自己回来的苦,孤儿寡母一朝被推上风口浪尖的位置,任谁不惶恐?
若是父亲在,断然不会如此……
夏昀崧垂眸,谁能料到一年前夏氏嫡亲一脉满门被屠,至今仍是一门悬案?
三年前他傲气出走时,断然想不到回来后竟会是此番不到黄泉不相见的局面。
幸好,阿絮还活着。
夏太后搀扶着谢怀,少年似乎饮多了酒,此时还晕乎乎地靠在母亲怀里,像只幼兽一般无害。
夏昀崧跟在母子俩身后,身后是一群跟随的侍女太监,夏太后唤了两个小公公上来扶着陛下,她兀自回头,无奈笑道:“今天怀儿又让你失望了?”
夏昀崧摇头,“并无,长乐王是个聪明人,点得太过不是好事。”
夏太后进宫时,夏昀崧才不到五岁,她仍然记得那时的他尚且因为功课背不出而急得站在原地小声哭泣的模样。
此后多是听母亲进宫陪伴时念起他,听闻他又背下了哪篇生涩的章论,又成了京中人称赞不绝的才子。
少年纵马踏春花,好不肆意潇洒。
再后来就是母亲进宫哭诉,这糊涂儿傲气离京,气得她父亲三天三夜睡不好。
好在他还算有良心,两年后寄回一封信,说自己过得很好。
满腔怒火只剩担忧的宁远王和宁远王妃这才安下心。
可谁料此后不到一年,宁远王和宁远王妃双双暴毙,连带着夏氏嫡亲一脉也遭来横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