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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与他的???（3）」

“修改得很不错，叙述更加流畅，细节也细腻了不少。”林钰瀚合上小说看向他，噙着笑的眼睛流露出赞许的目光，“一点就通，是个不错的苗子。”

她的话犹如一道惊雷，炸响在了李南星心中死寂已久的一块土地，这是他的小说第一次得到来自长辈的称赞，第一次不是以不学无术的化身出现在此类交谈之中。

“谢、谢谢您！”他抱着印有鸢尾花的文件袋腾地站起，朝面前的女士深深鞠了一躬，他是有在克制那心中汹涌的感情的，否则，此刻就能看到一个泪流满面的人儿了，“真的……非常感谢您认可！”

出乎意料的举动令在场的另外两人怔愣了两秒，肖容时率先回过神，笑呵呵地扶住他的肩膀，安抚激动的人儿坐了回去。发觉自己失态的李南星顿时羞红了脸，低下头语无伦次的道歉。

林钰瀚笑看眼前这个涉世未深的腼腆少年，手指轻轻摩挲膝上的小说，一瞬间，心中忽地升起一个疑问：“南星，你今年多大？”

李南星使劲儿抹了把通红的脸：“成年了！马上十九！”他抬起头，正襟危坐，庄重地望向林钰瀚。这是他第一次直视林总编，她那犹如海藻般的长发优雅的别在耳后，乌黑柔顺的发丝安然垂落于胸前，一双黑眸灿然深邃，看向他人时永恒闪烁着娴雅和煦的光芒，那是双没有随着岁月而黯淡的眼睛。

“没想到这么年轻……”她略微垂眸，端起茶杯轻抿了口茶。那部小说的故事风格的确与这个年龄相符，但融在其中的感情与精神内核却远超于他本身的年纪——掩藏在喜剧故事下的疮痍与悲伤，承载着希望的绝望的土壤。

纵然结局皆大欢喜，悲哀的内核却无疑不彰显着人性的卑劣——人的偏见是一道沟壑，即使祭出生命，也无法飞跃。

那是穿插在校园爱情中的故事，是高位者与低位者，权力拥有者与被权力支配者，富者与穷者，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沟壑——职业不分高低似乎只存在于书本中，偏见总会在空洞的文字之外死死扒牢地面，搜刮本就贫瘠的土地中微薄的养分。

“南星，”她放下茶杯，对上李南星那双闪烁着希望光芒的眼睛开口道，“我是个比较直白的人，实话讲，我很欣赏你的创作能力，无论对是人物的刻画，还是字里行间所埋藏的感情内核，你都描写的格外动人——当然，不足是一定存在的，你在文笔与故事构造上还稍显稚嫩与刻意，但是瑕不掩瑜，在这部作品中，你展露的天赋是毋庸置疑的优秀。”说到此，她拿起膝上的小说放到了桌面中央，“所以，我想邀请你成为我们出版社的新人作者，这也是我促成今日会面的根本目的。”

李南星听着她的话呆愣在原地，此刻，他突然感到大脑一片空白，明明林钰瀚说出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但连成一句话却令他倍感陌生。于是，他只得迷茫地望向她，努力在脑中拼凑那句话的含义。

“你不必感到压力，这只是初步了解一下你的意向。”她的双手交叉置于膝间，身子略微前倾，眼底噙着灿烂的笑，打趣宽慰道，“放心，我们这里不是土匪窝，不会强制拉你入伙。如果你还没有做好准备，那我们再从长计议就好。”

李南星双手握住膝头，略微垂首，睫毛翕动。须臾，他的眸光恍然清明，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薄唇微颤：“您真的……觉得我可以？”

他理解了那短促明了的句子，那句足以扳动他命运轨道的话。

“当然，只要你愿意持之以恒、脚踏实地的朝着目标与理想努力——你旁边那位前辈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走来的。在文学的道路上，没有人能够一蹴而就，即使天才也亦复如此。”

李南星感到胸口颤抖了一下，他直愣愣地看着林钰瀚，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猛然扭头看向在一旁喝茶的肖容时，后者察觉到他不敢置信的目光，无可奈何地轻笑一声，随后偏头看向林钰瀚。

林钰瀚爽朗地笑了，笑声清脆和煦：“不用看他，他可没那么大的话语权。”

肖容时双臂交叉，嘴唇抿成一条线，无奈又宠溺地看着他：“你要知道，想通过我‘走后门’没点硬实力可行不通，因为我会直接把人推荐给出版社的总编辑，别看钰姐对你笑得这么和蔼，一挨工作她可严肃得要命，眼光更是出了名的挑剔。别说是我了，就是柳社长他老人家想塞个平平无奇的庸才给她，她都不会给一丁点面子——当然这就是打个比方，柳社长不可能做这种事。”

在文学出版社事业上，林钰瀚从不为五斗米折腰，也正是这种品质，使得她在出版界有口皆碑。

肖容时轻轻揽住李南星的肩，语重心长道：“其实啊，我就是个提灯引路的，至于日后你能否真正走上这条路，归根究底还是要凭靠你自己的努力。”

他很少会用这样的语气跟李南星讲话，因为他觉得那样会显得自己过于老成，以致拉远与李南星的距离，但在某些时候，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拿出大他一旬的长辈气势，好好纠一纠他曲里拐弯的脑回路。

李南星的态度有所松动，但想起曾经那些被长辈贬得一文不值的文章，他的内心归根结底还是卑怯的，他无法在短时间内相信，曾经一文不值的理想，如今竟能得到业内人士的认可。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一场绮丽绚烂的梦，梦中的他拥有了梦寐以求的朋友、人生与理想。生命的天平似乎终于倾斜到了他的那一边。

他想把握住来之不易的未来，但过去却裹挟着他，逼迫他不准向前——‘李南星’是逃亡者，背负着过去的债。

他咬唇低头，过去的噪音在他脑中搅动，一遍又一遍威吓他不配拥有这一切。

“我……”他紧紧攥住双手，目光由卑怯逐渐变为坚毅，“我想试一试——不！我会努力，尽最大的努力！”

他凭什么不配？他从来没有做过坏事，每一天都在努力生活，他凭什么不配得到这一切？他配！而且他配得到这世界上最好的，他要拼命成为更好的人，跟爱他的朋友们走在一起！

去他妈的过去，他要为自己真真正正的活一次。

话音落下，一阵风倏然吹开了会客室的窗户，清风送来了花香与鸟鸣，也送来了春日里最耀眼的一束阳光。融融春光抚过李南星的发丝与眉梢，温暖又轻松，此刻，命运正式向他的生命抛出了既定轨迹外的崭新的橄榄枝。

肖容时偏过头，目光所及之处是李南星因激动而绯红的脸颊，是和煦微风里他那松散的金发，是灿金光辉之下那双目光坚定自信，澄澈明亮双眸。他就这般望着他，清风拂乱了肖容时鬓边的碎发，也吹乱了他平静的视线，那一刻，他望他失了神，以致连早就想好的祝贺语都未能说出口。

“嗯，要的就是这种精神头。”林钰瀚赞许地点头，为李南星斟上了一杯热茶，旋即却话锋一转，语气严肃正经起来，“南星，我很欣慰你对文学抱有的极大且纯粹的热忱，也十分欣赏你在文学方面展露的才华与天赋，你选择千鸟作为文学事业的起点更令我倍感自豪。但是孩子，关于文学方面，有些情况我需要提前与你说清，以便你能慎重的做出最终决定，不至于日后经受理想幻灭之苦。”

李南星握着飘散热气的茶杯挺直了身子，他紧蹙眉头，庄严点头。

“首先，你需要清楚咱们国家的文学审查制度是相对严格的，很多内容都受到限制，比如我们老生常谈的揭露社会问题类题材，其中涉及到很多内容，我就不再一一赘述了，只举一个你很熟悉的例子——特殊群体，也就是容时即将在国内出版的小说所探讨的问题，这就是难以出现在传统出版刊物中的题材，也是难以经由海国文学奖项评判的类型。文学从古至今都是一柄双刃剑，稍有偏差，发声就会变成宣泄，批判也会转为贬损。所以在现行制度中，海国的文学审查制度是必不可少的，只不过在对程度的把控上，我们的国家稍显矫枉过正。

“其次是职业前景层面，文学创作注定不会是一条轻松的道路，这存在着太多不确定性，其中的艰辛只有亲历才能深有体会。你进入这个行业之初一定会感到很艰难，创作能力、作品反响、创作瓶颈都会让你倍感压力。而随着你在这个行业前行，你会逐渐发现有很多天赋异禀的人与你同行，这条路人满为患，如果你想将这作为终身职业，你需要的不仅是持之以恒的毅力，还有永恒不灭的热情。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理想与现实的落差。你的作品未必会实现你所赋予它的价值，也未必会收获到你所期望的反响，这也是很多作者中途放弃写作的原因。”

林钰瀚看着李南星手中不再升腾热气的茶杯轻叹一口气，喝了口茶才继续说道：“其实，这些话我本不会对将要合作的作者说，只因我在你的身上与作品里看到了难得可贵的，对文学纯粹的热爱。这种热爱是一个文学创作者最宝贵的财富，它会引领创作者在这片土地上深耕，牵引他们在文学的山脉攀登。但与此同时，它也是压垮创作者的最后一根稻草。我见过很多天赋异禀的作家因热爱耗尽而厌倦离开，也见过许多踌躇满志的新人因热爱幻灭满腹怨怼的离开。所以，我希望你能提前了解未来可能会遇到的困难，以至于不会在亲历时瞬间耗尽热爱。文学是终身受益的爱好，纵使你未来没有选择终身从事这个职业，我也希望你能选择保持对文学的热爱。”

她的话无疑在李南星的心中埋下了一颗无法言喻的种子，思绪纷繁的他紧紧握住手中的茶杯。

肖容时见状，伸手搭在李南星的头上，对着他的伯乐调侃道：“哇，钰姐，您当年要是跟我讲这个，我指定立刻弃笔从工，找个工厂去打螺丝了。您要是去种地，那指定还没播种，就先把地给挖穿了——我亲爱的好姐姐，就当给弟弟一个面子，咱们来点积极的可否？”

林钰瀚被他这番挤眉弄眼的模样逗乐了，她笑着点点头，舒展开的眉头使她重回方才温婉的模样，她伸手抚上桌面的小说，将其翻转朝向李南星：“不必过于担心未来南星，你有很好的先天条件，只要你想继续创作，千鸟会不遗余力的培养你。”

“等等——我当时怎么没这待遇？您当时可是一直放养我啊。”肖容时不可置信地看向林钰瀚，得到一个‘就这你想的那样’的笑容后，他无语地撇撇嘴，转身揉起李南星的头发来，“好了南星，我们不想这么多了，先关注手边这部作品就好。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必在一时定下未来的基调，写作当个副业我觉得也挺不错的。”

“……不。”李南星松开紧握的茶杯，深吸一口气，“我会一直写下去的，即使一辈子碌碌无为，我也会坚持下去。所以——”他说着站起身，朝林钰瀚深深一鞠躬，“日后烦请您不吝赐教，麻烦您了！”

此刻的李南星很庆幸自己高中语文学的还不错，起码在敬语方面还能说出一两句。

林钰瀚含笑起身，朝李南星伸出了手：“我代表千鸟文学出版社欢迎你的加入。”

李南星激动到近乎喘不上气，湿润的眼睛看向肖容时，见后者正灿然笑着冲他点头，他强忍着眼泪朝他重重点头，随后伸出颤抖着双手握住了林钰瀚的手。

温暖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之际，两行清泪从李南星的脸颊悄然滑落。

泪滴坠落地面的瞬间，清脆的敲门声也随之响起。

当大门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一道明快的女声悠然响起。

“哈喽，小南星~我们又见面啦！——准备好告诉我你的保养秘方了嘛。”

这是齐清芷与李南星的第二次会面，也是年轻编辑与年轻作家合作的开端，更是年轻伯乐与年轻千里马相互认定的瞬间。

“这位是齐清芷编辑，未来将由她全权负责你的作品……”

白日的时光轻快又明亮，四人围坐在桌前，听着沸水咕嘟，伴着袅袅茶香，畅谈文学与理想。

李南星沐浴在灿烂的春光里，右耳的星芒耳钉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阿星，向前走，别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