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的动作被打断,肖容时感到一只清瘦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温温凉凉的掌心覆上他的手背,有一瞬间,他突然希望能反握住这只手,这只手太瘦了,也太凉了。
但他终究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寻着这温凉的触感转过了头,目光中,他看见李南星浸染着阳光的睫毛在微微颤抖,那如黑珍珠般澄澈纯净的眼眸映出了他的影子,小而挺的鼻翼微微翕动,半张的嘴唇泛着淡淡的桃红色。
他看他看入了迷,尤其是当细碎的阳光落满他的发丝,须臾间,他感觉他整个人都镀了一层毛茸茸的温暖金边。
“我、我只是因为天气转凉,皮肤比较敏感而已!真的不是发烧!真的!”李南星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他只顾着解释,不愿因为难以言说的原因让肖容时担忧,或是让他白跑一趟,于是,他又想起了这个自两人相识起就开始使用的托词。
他的声音成功将肖容时从一种朦胧虚幻的感情中唤醒过来,他怔忪地眨了下眼,渐趋清明的眼睛里映出李南星焦急的神情,只一瞬,他的心脏响起了悦动的鼓点。他故作顺从地坐回了床上,实则是为了通过这个动作短暂挪开自己流连在李南星脸上的视线。
肖容时从不敢深究心口这种转瞬即逝的颤抖。他永远都在感情上逃避,逃避他人,压抑自我。
这个方法很奏效,在视线抽离的几秒间,他迅速为自己内心异常的悸动找好了上千种托词,并把所有感情都归类于对朋友的关切之中。
“是皮肤敏感吗?可是我感觉你以前也没有这么严重啊。”待感情回归正轨,他又一次看向他,对方久消不下的绯红使他的内心再次被担忧之情所充盈,“有没有可能是过敏?——啊,会不会是我给你的爽肤水的缘故?!我总感觉你自从用了那个,每次我见到你的时候你的脸都有些红。”他说罢便低头不安地喃喃自语起来,“不应该啊,我用着挺好的,不是会引起过敏的三无产品啊……”
那套水乳是肖容时的母亲方思菀推荐给他的,针对男士皮肤泛红敏感的功效还不错,肖容时前些日子先自己买来试用了一段时间,确定温和不刺激后,才连同方思菀约定寄来送给李南星的新西兰特产一并给了后者。
听到他提起前些日子送给自己的水乳,李南星脸上的红晕遂又加深了几分:“不是的,容时哥送的东西都很好,真的是我皮肤的问题,今天去买包子吹太久风了。”
“真的?”他将信将疑,还是没有打消详细检查的念头。
“真——的——容时哥不要那么焦虑嘛,我又不是小孩子,皮肤过敏和敏感我还是分得清的。”说罢,他掐起腰故作责备,娃娃脸配上撇嘴的表情,活像个教育大人的小大人。
闻言,肖容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有些过度忧虑了,在他面前的李南星是个马上十九岁的成年人,他着实没道理质疑对方对自己身体状况的判断。此刻,‘关心则乱’一词用在他身上是在合适不过了。
而李南星的解释让他安心之余,其刻意搞怪的神态动作也抹去了他心中的忧虑,令他忍俊不禁:“知道了,知道了。”肖容时眉眼弯弯,伸出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轻笑调侃道,“我们南星啊,是个会蹦蹦跳跳从楼梯上走神摔下来,知道天气冷还不裹严一点的大~人~呢~”
“容时哥——你又笑我!你说的我好蠢。”他努起嘴抗议,双手握住肖容时的手腕,故作阻拦。
“你不蠢,你最可爱了。”说话间,他伸出另一只手玩闹地揉摸他的脑袋。掌心下,李南星的鬈发柔软温暖,他情不自禁低下头,视线与窗外的阳光几乎同步落在了他的头上,他看见那灿金色的发丝摇曳在流淌的光沙里,饱吸阳光的发丝染上璀璨耀眼的白。
许是肖容时今日的注视太过频繁,致使李南星总是难以归于平静,于是为了掩盖脸上与心里的异样,他从佯装阻拦,逐渐演变成了真的阻拦:“不准摸了!二十三窜一窜,你再摸会影响我过几年窜个儿的!”
这并非表明他厌烦了肖容时的目光与触摸,与此相反,他对那目光宝贝得紧,哪怕只是他温润的余光,他也会似如获至宝般喜悦地收入眼底,细细品味。但他这一会儿实在是看他看的太多了,这是来自肖容时独属于李南星的注视。而在那频繁的目光交汇里,他竟然幻觉般地感受到了与往日不同的感情,这让他感到害怕,因为这意味着,他对肖容时隐秘的感情开始肆无忌惮地泄露出来了。
“哈哈,你对自己身高不满意吗?我觉得你这样刚刚好啊,一点也不矮,身材也匀称高挑,很可爱。”他说着又情不自禁揉了一把他毛茸茸的脑袋,之后便收回手噙着笑看他。
“哪有……”他羞赧地低下头,半张脸掩映在散乱蓬松的发丝间。倘若肖容时此时轻轻拨开他侧脸的头发,那他一定会看到李南星由于羞涩而充血的耳朵。
“真的,我觉得南星你哪里都好。”这句是他的心里话,话音落下后,他能感受到自己胸膛明显的起伏。所以,他并未等待对方的反应,反倒是跳脱地转移了话题,“啊对了,最近天气返寒,你出门的时候裹严实些。即使穿薄外套,最起码也要做好脖子的保暖,玉兰市的冷风刮人还是挺疼的——那条新围巾戴着还舒服吗?感觉没怎么见你戴呢。”
话题跳转的受益人并非只有肖容时,李南星也在其中受益匪浅。突然跳转的话题使他还未来及消化他的话,思绪就扭转至了其他方面,他脸上的红晕也借此消下了大半。
“我怕弄脏嘛,”他拨弄开脸侧的散发,喜滋滋地扬起头,“那可是方姨特意从国外寄来给我的礼物,我想好好保存。”
那是条纯羊毛的柔软围巾,方思菀一共寄来了两条,一米一黑,李南星选了米色的那一条。
“哦?那那些牛奶奶酪小零食你也一并收藏了吧。”
“嗯呐,都收藏在我的肚子里了。”李南星摸摸肚子,俏皮地扬起下巴。
“你啊——”他伸手敲了下他的额头,“礼物不发挥自己的用途就没有意义了,那条围巾要是知道自己的主人宁愿冻到脸发红都不愿用自己,它会伤心的。所以,放心戴就好,坏了脏了,我再让方女士寄几条来就是了。过两天出门,某人的脸可不能再这么红了。”
闻言,李南星垂下眼眸,手指捏着被角轻轻动,在心中升腾起一股暖意的同时,耳朵也因羞赧染上了血色:“好,那我以后……每天都戴。”
正当两人即将再次进入只能听见彼此话语的朦胧空间之时,刚从病房外回来的周逸柯当机立断打断这氛围。
“喂!我说,你俩的偶像剧演得有完没完?!”周逸柯显然还在置何乐安的气,郁气未消的他吵嚷着跨步进门,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瞥向他的何乐安,“别他妈再说悄悄话了,理理我这个第三者吧!跟这个无趣的家伙坐一块无聊也就罢了,关键是他老嫌弃我吃东西!”
肖容时对他的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跟李南星一向光明磊落,怎么他说得像两人方才在调情似的:“什么偶像剧啊,你在说什么胡话。”他简单地呛了他一句,随后就将重心转移到了他出,“话说你什么时候跑出去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能听见啥?你俩刚刚跟聋了一样,怕就是世界爆炸,都不能叫动你们。”他说着坐回何乐安对面的沙发,愤愤地从袋子里拿起一个火龙果和猕猴桃,在这期间,他还是没有给予何乐安一个眼神。
许是感觉不好意思,李南星转向沙发,盘着腿,前倾身子积极地询问:“柯柯你刚刚干什么去了呀?”
周逸柯打开折叠小刀,气恼地用刀尖指向自己的下巴:“去洗我这张碍着这位尊贵的有洁癖的王子殿下的邋遢脸!”他重重指向一旁表现得若无其事的何乐安,仍旧没有给他一个眼神,“顺便再找个工具,给这位高贵的骄奢的王子殿下切个不咋高贵的水果!!”说话间,手中的火龙果被他干脆利落地切成大小均匀的小块,并高高堆在一个小小的纸盘内,纸盘边是切成片状的黄金猕猴桃,“吃吧王子!”他把纸盘推到何乐安面前,起身去屋内的卫生间冲了下刀子,“没有牙签,您老人家就凑活着用这个吧!”他擦干刀上的水渍,将刀丢到了何乐安面前,随后坐回沙发,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何乐安从折叠刀中抽出把直径窄的小刀,悠然地插起一块火龙果送入嘴中。
“不错。”他挑眉,抬眼看向周逸柯,嘴角勾起个得逞的弧度。
周逸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粗暴地拨开手中的火龙果啃了起来。
“哎哎,你少吃点,这是我买给南星的,你吃完了南星吃什么?”肖容时起身走到两人身前,看着袋子中减半的猕猴桃和所剩无几的火龙果,扶额无奈。
“咋了,这本来不就是你买给我的吗?那一大兜草莓和石榴才是你买给南星的吧。”周逸柯不以为意地啃着火龙果,他最喜欢的水果就是火龙果和猕猴桃。
李南星闻言又红了脸——容时哥还记得他喜欢吃草莓。
“那你也不能都吃了啊!好歹给南星留一点啊——!”肖容时叉腰站在他面前教训他。
“昂昂,我有数,会给星儿留一个的。”他大快朵颐地干掉了一个火龙果,贪婪的目光盯上了另一只袋子的石榴,“不过你买这么多他哪吃的完啊,要不让我帮星儿分担一下吧……”
“不行——!”
肖容时眼疾手快拍掉了周逸柯伸向石榴的罪恶的手,但后者显然不肯罢休,由是此,一场大型石榴争夺战便在乐于看戏的何乐安,与春心萌动的李南星两位看客面前拉开了帷幕。
战事激烈焦灼,由起初争夺一袋石榴,逐渐白热化至争夺一只最最饱满的犹如红宝石般殷红的石榴,参赛双方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比赛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突然,周逸柯选手使出了声东击西战略,他抓住了那只象征奖杯的石榴!但就在他即将在上面烙下属于自己牙印的这千钧一发之际,肖容时选手突然杀一回马枪,一掌拍掉了他手上的石榴。
宝石石榴落地发出‘咚’的一声巨响,随后自由地滚动在地板之上。决胜的关键时刻,两位选手几乎同时弹射起步奔向那只石榴。
比赛的胜利究竟会花落谁家呢?
只听‘咔擦’一声,病房大门被利落地推开,石榴最终停在一双皮鞋的鞋尖处。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苏煜卓弯腰捡起滚落的石榴,疑惑不解地面向挣得面红耳赤的两人,其中,周逸柯更吸引他的注意,“逸柯,你……”他关上门,欲言又止地看看他,旋即伸出手指,向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咋了?”
周逸柯纳闷地摸摸自己的鼻子,肖容时率先侧身看向他,见那边没有声音,另外两人担忧地从病房中央走到周逸柯身旁。
当所有人都聚集于此,肖容时率先大笑出声,继而是李南星憋笑失败的声音,之后是何乐安揶揄的笑声,就连不苟言笑的苏煜卓都忍俊不禁起来。在一片笑声中,周逸柯跑进了卫生间。最后,空旷的卫生间内爆发了轰鸣的笑声。
就这样,五人爽朗的笑声于温暖的病房久久回荡。
嗯?你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说来有些无聊,一切的笑声都起源于周逸柯被火龙果染成滑稽紫红色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