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孩子被救了。
她没有。
——
夜栖梧这个名字是他祖母起的,在那之前,他只有个小名叫小伍,无姓,毕竟那时他连户口都没有。
夜栖月和夜栖梧一起被带到了祖母面前,祖母看了一眼,给他敲定了这个名字,就让他俩出去了。
留下夜栖月母亲的娘家人和她们的这边的亲戚。
俩孩子的父亲不在——出事当天就跑了。
屋内短暂的安静过后,蓦然迸发出吵闹和碰撞声。
夜栖梧脸颊上带着点病色,迟钝地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带他们出来的人把他们放这就走了,他就站在那不动。
他看着夜栖月绷着脸,红着眼圈。他低头看了一眼手心,稚嫩的手掌摊开上面是刚有人塞给他的糖,他把糖递到夜栖月面前。
夜栖梧表面呆呆地,其实已经无师自通了点察言观色。
可惜他还太小,看不懂这种复杂的状况。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这样反而是火上浇油。
“你走啊!我不想看见你!”
——别人把他放在那里,他就在那里站着等。他被推出门,他就在门外站着。
他看见走出来个人,那人给他一杯水,他就喝。
是不是他什么话都听,就不会经历别离。
——
房门轻响两下,有人靠近,在离她两三步处,停住了。
夜栖月红着眼眶抬头,看见是夜溯晞。
“你也是来叫我认他当弟弟的吗?”她哑嗓子用哭腔道,“我不想要弟弟,我想要妈妈。”
“我不是,”夜溯晞平静地回答,“我是来给你送刚烤好的小饼干的。”
蕴着甜香气,小动物外形的饼干,一个个胖嘟嘟的,躺在盘子里默默看她。
小夜栖月捻起一个,塞进嘴里,是熟悉的香甜。
她接着往嘴里塞小饼干,泪止不住地流下脸颊。
她抬起朦胧泪眼问:“他还在外面吗?”
“嗯?嗯。”夜溯晞点头。
“他的妈妈呢?为什么要他给我当弟弟?”
“他也没有妈妈了。”
小夜栖月低落下来,眼睫上挂着滴泪,像是喃喃自语:“那我是不是,以后就只能有一半小饼干了?”
夜溯晞沉默一下,低头看着她,故作轻松:“不,我以后做两份,你的有夹心,他的没有。”
隐隐约约,她好像听见小夜栖月应了一声。
……
“他俩怎么样了?”
夜深,夜溯晞提着一盏灯,锁上大门,她祖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转身回答:“都在里面,已安顿好了。”
“多亏你了。”
“没,栖月——她是个好孩子。”夜溯晞接着道,“天色晚了,祖母,您休息吧,我来看他们就好。”
“幸亏有你,得劳你多看着他们了。”她祖母站在几步外,面上罕见露出点欣慰的笑容,眼中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没关系。”夜溯晞颔首应答。没对上她祖母的眼睛,也就未发现老人眼中的意味深长。
她抬头,祖母已转身,她看着祖母苍老的背影远离、消失。
——
白色粉笔一笔一划写下“凤栖梧桐仙栖月”几个字。
小夜栖梧连忙说:“我知道!这是我们的名字!栖梧是我!”
他又扭头,指着字对夜栖月说:“栖月是你。”
小夜栖月一脸冷漠,“又显着你了?”
夜栖梧也是习惯,他又扭头问他们的祖母:“我们的名字都有‘栖’,那为什么大姐的名字不是呢?还有,为什么大姐不跟我们一起学修灵啊?”
夜栖月第一次没有对他表示嗤之以鼻或是怼他,她被吸引了注意,随之一同望向他们祖母。
他们祖母的神色却微妙停顿了一下,刚要开口,却听到了手机铃声响起的声音。
祖母恰想避开回答,立刻起身去接了电话。
小女孩澄澈的眸子追随着她的背影,那双眼眸清透明晰,好像一面镜子。
世间若有神明,那神明的眼睛一定最像幼童的眼睛,那般清澈淡漠,似无悲喜、无哀怒地漠然看着人间悲欢。
她看着——老太太听着电话,向来威严的面庞上慢慢盛满茫然,沧桑混浊的双目中一片怔愣。
老人举着手机,目光无意识落到窗外。
不知道她究竟听到了什么,她似乎一瞬间显露衰朽之态,身躯佝偻如风烛残年。
她下意识回头,对上了小女孩的眼睛,稚嫩的澄澈对上了苍老的混浊,小夜栖月不错眼地看着她。
祖母回过神来,低声道:“好的,我知道了。”
老人挂了电话,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什么都没说,离开了家。
他们的生父——那个背叛婚姻、辜负妻子、害人自尽的男人,死于汽车刹车失灵,车撞破了栏杆,连人带车落入了海中,尸骨无存。
恨与孽皆化灰了。
“二姐——”夜栖梧扯嗓子喊。
“别叫我‘姐’。”夜栖月怒扒拉开他。
“哦,那,”夜栖梧动了一下他那个大脑,想出一个绝妙的馊主意,“那——那要不你叫我‘哥’吧?”
“……”
——也许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了这俩人说两句就开怼动手的、不相爱光相杀的往后。
夜栖月不让叫姐,夜栖梧就只能尽量避着称呼喊她,实在不行就喊名字。
就这样时间长了,后来都进入了青春期,别扭了,就更不会叫姐了。
说来倒是——夜溯晞与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他们却一直喊着姐姐,确实有血缘关系的姐弟却一直在互喊名字。
而后来的后来,这些也就无足挂齿了——多年的相依为命,一个称呼,其实也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