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晚自习,天已经很黑了。
余江拖着步子在路灯下走,灯光打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夜晚的风已经漫上了冷意。
好巧不巧今天余江还穿得很单薄,当然其中有一个因素还是他自己觉得这么穿很帅。
少年一只手扯着书包带,一只手揣在口袋里,眼神和这天气一样,甚至比天气更冷。
余江今天真的很累,也很烦躁。
今天上午早读课的时候,那个叫什么来着……齐昊,对,就是他。
开学第一天开口让自己滚出去的傻逼。
打水的时候故意把水洒到余江的身上,把他的衣服弄湿了一大片。
滚烫的开水先是把余江烫伤了,在余江蹙眉弓着身子躲开后,那片儿衣服还是快速凉了下来,紧贴着皮肤。
“我靠……”余江赶紧去校医室紧急处理,还是被烫出了一片水泡。
结果那个死没良心的狗东西非但没有表示一丝歉意,还特么的倒打一耙。
“说我烫的你?有证据么?谁知道你是不是为了博同情自己往自己身上洒水!”齐昊梗着脖子叫嚣。
“我他妈脑子有病么自己往自己身上到开水?”
“那谁知道呢?”齐昊不见棺材不落泪。
余江简直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被气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我……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老师,我看见了,是齐昊故意把开水洒在余江身上。”
幸好有沈亦在旁边作证,不然余江就要急哭了。
但他妈的为什么明明是齐昊那个畜牲的错,要他们两个人一起写检讨!
他希望现在他面前出现一群找事的,他能一个打十个。
当他走到院门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里面传来的说话声。
“哎呦,是吧,我说嘛,现在经济不景气啊……”
“啊……那还怎么办啊?”
“我儿子开的那家公司啊,刚好缺个股东,你考虑考虑?”
找事的来了。
主要他还没办法。
“妈,我回来了。”
“别听她瞎说。”余江紧跟着补充。
他面无表情地推门进去,往客厅沙发上瞟了一眼,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砰”地关上了门。
我就猜到。
他那个几百年见不着两次面,且一见面各种八卦瞎操心、瞎提建议祸害自己的远房到不能再远房的亲戚徐大妈又来了。
老子和你有个毛线的血缘关系,一天天的闲出屁了也不知道管管你那个成绩死差的小孙子。
老往我家跑干什么?
你是我妈吗?
“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事……”余江愤愤地嘟哝着。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选择先走一步。
余江瘫坐在书桌前,其实注意力都在两人的谈话内容上。
那个破几把检讨谁爱写谁写,反正他不写,他又没错。
大不了被臭骂一顿。
一群死不讲理的。
他轻轻悄悄地挪到门口,试图听得清晰一点。
他一进门,徐大妈先是安静了两秒,而后继续扯着嗓子说:
“哎呦,李燕啊,你家里这小娃娃怎么进门不叫人嘞?哎呦我跟你说,这就是小孩子到那个什么…青春叛逆期了的呀,要好好管教嘞,不然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嘞。”
……
余江真的很想冲出去叫一声:“你配让我叫你吗。”
你妈的青春叛逆期,老子要真到叛逆期就直接给你扔门外了。
你那小孙子一天到晚大喊大叫的怎么不见你管管?
徐大妈又扫视着余江家的客厅。
“啧啧啧……”
说着还露出嫌弃的神情。
李燕看着干净如新的客厅:“……”
“怎么了嘛?”
“哎呦这衣服怎么扔的到处都是的呀,我跟你说啊李燕,小孩子你不能这么惯着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你还这么辛苦,”
哪里有到处都是!明明没有。
她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馊主意,急忙拍了拍李燕的肩膀。
“要我说呀,你不如把他扔到学校宿舍去,好好培养培养他的独立自主呀!”
许是认为自己出了个什么天大的好主意,徐大妈眼睛都像是在发光。
余江耳朵贴着门听着,听到这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我恨你们所有人……”余江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却都是心里话。
靠?
什么玩意?
住宿?
我?
“。”
余江在门后把拳头捏得咔咔响。
“你来一次老子把你扔出去一次……”余江心里暗下决定。
主要是李燕还是个来者不拒的,听着徐大妈把住宿生活吹得天花乱坠,倒是动摇了。
“我家小孙子唉,本来在家里就很听话,经常被他爸爸妈妈夸嘞!住宿之后啊,更听话了,怕我们累着,吃太多撑着,还会主动帮忙吃饭。”
徐大妈眉飞色舞。
这特么确定是在夸人吗。
余江以阅读理解满分的思路分析了一波,大概的意思就是:自己在餐桌上把所有好吃的都抢走了,不让家里人吃。
这是被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啊。
李燕这个粗神经居然连个毛线不对劲都没有听出来。
“你说的这个……我考虑一下,真得好好管教下余江了,不然这孩子以后上了社会怎么办啊……”
我特么需要你管教?
我还不乖吗?
我可乖了!
我最乖!
余江心里有着一百万头草泥马,想直接脱缰奔出去碾压徐大妈。
李燕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你别说……这是个好方法啊!”
“是吧,我就说啊,那我就先走了,下次再说啊!”
“哦对了,燕儿啊,我那个……最近手头有些紧,能不能……”
徐大妈搓着手,跟苍蝇似的。
“唉!好嘞!谢谢燕儿啊!”
临出门前还从余江家里的茶几上抓了一把糖塞进兜里:“这个陈夯爱吃,我给他带点儿……”
“我下次还来嗷!”
滚滚滚,别他妈的来了。
陈夯是徐大妈的那个小孙子。别说,人如其名,长得确实挺夯实,年纪尚小,才初二,体格子却比余江还壮。
徐大妈完成了祸害亲戚的目标,借了三千块钱之后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余江直觉自己要完。
而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上次李燕也是听这个缺心眼的主意,把当时年仅七岁的余江独自扔到某个亲戚家,美名其曰是增进亲戚之间的感情,实则自己去旅游了。
余江进门前乖巧地敲了敲门,细细地打招呼。
“叔叔阿姨好……我是余江。”
余江也是个倒霉的,一脸懵地看着一堆陌生的面孔,全在自顾自地忙着,把余江晾在门口,理都不理。
“哎哎哎,看着点儿,有没有眼力见啊?别把我刚拖的地踩脏了!”
他们家里的老人家踱步出来,看见余江,阴阳怪气道:“呦,我当谁家的小孩儿哪!没人管就扔我们家来啦?”
“愣着干嘛?需要我请你进来吗?服了……”
“李燕自己家小孩自己不管,指望我们替她管哪?”
“要不是给了生活费,谁管他。”
余江:“……”
他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哽咽道:“好的,那我进来了。”
他们家的小孩更过分,仗着身高体重优势使唤余江,有一次将余江揪着头发摁在墙角威胁。
“唔……嗯……”
“我劝你不要和你那个缺心眼的妈打小报告,不然我就弄死你!”
小胖子用食指一下一下用力摁着余江的肩,冷眼威胁道。
余江当时眼里全是眼泪,嘴也被小胖子用胶带粘上了,只能瞪大眼睛惊恐地望着对方。
一个月过后回到家,余江身上多了几十条伤口和十几处淤青,新的旧的都有,李燕吓得哭了整整一晚上,再也不敢把余江送到别人家了。
记得当时李燕立马报了警,警车停到他家院子门口,闹得轰轰烈烈。
警察走到亲戚家门前,出示相关证件后严肃地说:“请您和我们走一趟。”
邻居街坊围得水泄不通,却都是些来看热闹的。
“发生了啥?”
“那家的小孩被亲戚欺负了……”
只记得当时的小胖子用眼神狠狠地剜着他,把他吓坏了。
“你还我家里人!你怎么不去死啊?”
警笛声还在不断地响着。
余江就这么看着那些人被带走了。
“呜呜……妈妈……”
怎么不长记性呢?
余江心烦意乱地捏着鼻梁,眉皱得更紧了。
门把手被拧开了,李燕将头探进来。
“余儿啊,你有没有考虑过想要住宿什么的?妈给你报一个吧?”
……
果然,我就知道。
“随便你。”余江正烦着,开始自暴自弃了。
爱哪哪儿吧,死不了就行。
李燕松了口气,兴高采烈地去向邢庄申请宿舍了。
一中的住宿制度都是两人一寝,环境不算差,就是不知道舍友咋样,万一是个社会分子或者搞霸凌的,余江未必不是被欺负的那个。
毕竟什么一打十都是口嗨而已。
余江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拳头该怎么挥。
毕竟他从小就是那个被欺负的。
算了,听天由命吧。
余江为了期中考争取数学及格,点开台灯奋笔疾书。
当他抬头看墙上的挂钟时才发觉,他就这么学到了凌晨三点。
余江已经没有这么努力地在深更半夜学过了。
记得上一次他这么拼命还是在那场暴雨之后。
其实在那之前余江也是个不学无术的,而在他爸和李燕离婚过后,一夜之间余江似乎变了一个人,没日没夜地学着,直到中考。
余江认为,学习是他现当下唯一的出路,要想让他和李燕彻底不依靠他爸……余宇的抚养费,他就只能努力出人头地。
其实余江也还只是个未成年的青春期孩子。
可有时候他自己也忘了。
有时候,人都是被迫从一个孩子,一夜之间成长为一个大人。
当他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李燕已经替他收拾好了行李箱和住宿用品,大包小包的往他怀里塞。
“余儿啊,在那边要和舍友好好相处,不要发少爷脾气,知道了吗?”
“在宿舍要讲卫生啊,别被别人嫌弃了。”
李燕絮絮叨叨了半天,手上的动作却也没停下。
其实李燕同志也是舍不得自己的儿子的。
余江顶着格外明显的黑眼圈来到教室的时候,邢庄已经到了班里。
邢庄一看见他就皱着眉。
余江本就生得白净,现在眼圈下青黑一片,比别人更加明显些。
“余江,你昨晚做贼去了黑眼圈这么重?你自己看看,这都快掉到地上了。”
余江答道:“老师,我在认认真真地备战期中考。”
“……”
“不知道的以为你备战高考呢。”
邢庄将一张表格和住宿细则拍到余江桌上,“这是宿舍楼的地图,还有就是你这个申请提交的太晚了,宿舍是挑不了了,宿舍楼三楼走廊的最后一间。这个早自习你先不用上了,去宿舍把东西收拾一下。”
于是余江带着自己的大包小包爬了三楼。
靠,累死了。
打开宿舍门,他观察着宿舍的环境:
是上下铺,一人一个书桌,是并在一起的。
卫生还算是整理得不错。
其中上铺已经有了另一个室友的个人用品,一张桌子被布置的整整齐齐,简洁明了。
台灯还开着,桌上还摆着一本……语文讲义。
看来是个文科战神?
房间里飘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木质香味,搭配着环境有一种清冷的感觉。
挺香的,看来挺爱干净。
余江没有太仔细地看,早自习快结束了,他只能匆匆整理好东西回教室。
他踏着下课铃踩进教室,飞速跑回到座位上坐了下来。
宿舍楼离教室是有一段距离的,余江一坐下才感受到热。
“快点回座位,拿出上次月考的卷子,现在评奖。”
“好的老师。”余江翻着书包应着。
汗珠顺着鬓角和侧脸一颗颗地滑下来。
这么冷的天,没谁了。
他同桌看见他吓了一跳,蹙眉从桌上抽了两张纸巾递给他。
“把汗擦擦。”
余江看了他一眼,顺势接过。
“谢谢。”
过了一会儿,沈亦轻轻偏过头,垂眼看着余江,小声说:“鱼塘,你刚刚干嘛去了。”
余江是在沈亦的肩膀触碰到他的时候彻底清醒过来的。
这是沈亦第一次叫他鱼塘。
但毕竟这是外号,他有点想杀人。
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一字一句地答:“去宿舍楼放东西,”
感觉心里不爽,又补了一句,
“神、医。”
“……”沈亦脸上的表情有点无奈。
“你幼不幼稚?”
“你管我。”余江不客气地回怼。
过了半晌,沈亦才反应过来,“你也住宿?我之前在宿舍楼怎么没看到你。”
“母后的圣旨刚发下来,没办法,我也不想,就我这生活不能自理的。再说万一舍友欺负我,想想就吓人。”
“我都想好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去世了。”
余江撇了撇嘴。
沈亦有点惊讶:“你不会打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