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提醒,景则一怔,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法官袍。
他这才想起来他才刚刚下了法庭。
原本时时刻刻都冷静清醒的人,现在却连最基本的理智都岌岌可危。
“抱歉。”
还有,景则静了静,看向这个在法院没什么存在感的记录员,淡然又平静地开口:
“谢谢前辈。”
前辈。
听到这个没什么人对他叫过的称呼,记录员眉眼肉眼可见地涌出了点喜悦,笑容满面地摆手。
“哪里哪里。”
明明很开心,却还是有点口是心非。
景则将一切收之眼底,凭借着对这个世界的漠然找回了点理智。
关心则乱。
时隔多年他还是没什么长进。
一旦听到她出了事,他还是会丧失冷静思考的能力。
他不该这样。
他必须冷静。
……
但当他看到余添添看见他时双眸微微发亮,像是看到了很让她依赖信任的人一样。
做梦。
他冷静不了。
*
最近圈子里发生了两件事,一件是霍崇义刚投资的《圈里的那些事》这个综艺停更,另一件便是,被誉为法院新星的景大少爷
——他被停职了。
远处钟鸣幽深清远,天光寂寥,冬意越来越重,余添添抬头,似乎能穿过薄雾看到敲钟的小僧。
三春寺作为锦川最有历史,且地位最高的寺庙,香客常年数不胜数,求财求情求平安,人活着就会有所求。
真奇怪。
余添添第一次来到三春寺的时候就这样想,为表虔诚周围的人低头垂目,生怕菩萨觉得自己不够虔诚。
她似乎融入了人群,又似乎永远融不进去。
她没有敬意,没有信仰。
在一群心怀敬意的信徒的参拜中,唯有她一人毫无波动地抬头望向慈眉善目的金身菩萨。
她不信神佛,不信菩萨。
好奇怪啊。
明明他们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神佛,明明他们都知道他们这样参拜,除了让自己心安,其实没什么用处。
后来余添添才知道,能心安地活着,便已经是个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撵上新年,余添添来的也很早,寺庙里只有稀少的几名香客。
小沙弥将寺庙擦的很干净,香烟袅袅,寂静的空气里回荡着敲击木鱼和低低的念经声。
余添添依旧是包裹的严严实实,一身黑色长款羽绒服,口罩帽子一个不少。
避免对佛祖的不敬,大家都默认不遮其颜不掩其心这个规矩,因此来祭拜的人很少会穿成这样。
看到余添添时,小沙弥也因惊讶导致擦门框的动作一顿。
但只一秒,小沙弥便收回目光,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敬香、参拜、磕头。
做完这些,余添添平静地抬起头,与挂着悲悯宽容笑意的菩萨对视。
有人说,菩萨低眉,因见无始劫以来,众生轮回六道,遂生起大慈悲心,以慈眉善目之相感染众生、度化众生拔离苦海。
轮回、度化、苦海。
余添添怅然若失地想着这六个字。
而身旁仙风道骨的方丈见余添添这样,露出了和上方的金身菩萨一样的神情,慈爱地望着她,像是无论她做了什么都能得到原谅和救赎。
“施主为何所困?”
或许是眼前德高望重的方丈太有让人放心倾诉的感觉,又或许余添添只是单纯地想找个人聊天。
“方丈,如果一个人的活,会让她很多在意的人受伤,那这个人是否有罪,又该不该活呢?”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余添添脑海里闪过了很多人的面孔。
父母、妹弟、朋友,以及景则。
如果,这个人死去,是不是就可以避免那些伤痛了?
他们会因为在意她而疼,但是时间会带走一切。
余添添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在意呢?
余添添怎么可能过得很好呢?
作为三春寺的方丈,他见过许多深陷迷途的人,老少皆有,忧愁这种东西从不会因为年纪的大小而少到哪去。
方丈手中转着佛珠,目光静而轻,面容被深深浅浅的光斑遮掩,许久未言。
“施主,千灯万盏,不如心灯一盏。”
一盏心灯,足够让被困黑暗的死囚,走出必死的死境。
余添添添了不少香油钱,却只拿走了一根寓意平安如意的红绳。
小沙弥守在功德箱旁,当然看见余添添大手笔。
当即语气老气横秋,颇为老练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施主行善积德,必定会灾去福来。”
行善积德,灾去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