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小玉,我是你的妈妈。”庄韫看着病床上的她,就像看在婴儿床里咯咯笑的孩子,满目怜爱,“这是爸爸。……小珂!”
病房的门一开一关。濮怀玉微微抬起头,孔凝珂出现在另一边,殷切睁大的眼睛下是一夜不得安眠的阴翳:“姐姐!”她伸出手,非常小心地碰了碰濮怀玉的脸颊。
柔软,带着些许凉意,正在渐渐回温。
“小珂是你的妹妹。”庄韫不忘强调,“亲妹妹。”
孔曜霖痛心道:“小珂跟我们提过她最近交了个很好的朋友,谁知道……都怪我们没告诉小珂,她其实还有个走失的姐姐。”
“我是把自己当成小珂的姐姐不错。”濮怀玉没有实感,有些犹豫。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小玉!”
濮怀玉立马向门口看去,甚至试图支起上半身迎接:“姐姐,你有没有睡好?”
孔凝珂让出床边的椅子,看着濮曼吟坐上去,因为心焦眼泪直往下掉。
“很好,我昨晚睡得特别好。”
“你骗人。”濮怀玉细细看过这张苍白的脸,她的眼睛带着湿意,垂落的发丝末端有挥之不去的潮湿气息,就好像自她睡着后一直在哭,“阿姨告诉我,你昨天晚上没睡。”
留有距离感的称呼让庄韫的心骤然被刺痛一下,同时愈发痛恨当初拐走长女的人贩子。
孔凝珂扯动她的衣角:“妈妈,我们还是先走吧,让她们好好聊一聊。”
尽管很不舍,亲眼看着女儿跟自己生分更是心如刀绞,庄韫还是轻轻点头,和丈夫耳语一二。
“小玉,爸爸妈妈就先走了。”
病床上的女孩流露出些许疑惑,像是对庄韫执拗的自称很不习惯,浅浅应好。
一出病房,庄韫就捂着脸流眼泪,丝毫看不出往日雷厉风行的样子。
孔曜霖也对亲生骨肉的疏离颇感无奈,但第一时间安慰受伤的妻子,不断在她耳边重复“小玉刚经历车祸”“她需要时间”。
“妈妈,小玉被曼曼姐姐抚养长大。她不仅是妈妈的女儿,更是曼曼姐姐的妹妹。”
好朋友变成亲姐姐,孔凝珂仍旧改不了从濮怀玉的立场考虑问题的“毛病”,“小玉也很难做,一觉醒来多了爸爸、妈妈和妹妹,她肯定也觉得突然。”
庄韫向来开明,然而一遇上自己的女儿,根本无法实践那些正确的理论,带着哭腔怒斥道:“小珂,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呢?我是小玉的亲生母亲!”
孔凝珂无可奈何:“妈妈……”
男人的出现让她还没有来得及劝告。
庄韫擦拭眼泪:“隗先生,小玉平时劳烦您照顾了。”
孔凝珂用探究的目光注视这个被濮怀玉钟爱脖子的男人。
对家庭关系感到焦虑的不仅有爸爸妈妈,还有她。因此,孔凝珂心想,要是找个机会把隗祯抓起来弄到濮怀玉面前,她会更愿意接受自己这个新鲜出炉的便宜妹妹?
“庄女士,我没能帮上任何忙。”
隗祯看着虚掩的门,只是深深地看着,轻声回答,“您的感谢只能听个水花。”
庄韫:“怎么会,您实在太客气了。”
孔凝珂觉得他怪怪的。
“妈妈,我们先去吃饭吧。”她提议,“你为了等小玉醒,既没睡好,饭也没吃。不能小玉好了,你又倒下去了。”
庄韫刚想拒绝,准备一直待着,隗祯淡淡开口:“改天我做东,请几位吃顿便饭。”
既是改天,孔曜霖没有拒绝的理由,回答他:“到时候肯定赏脸。”
庄韫暗暗瞪了丈夫一眼,指责他对大女儿的安危不够上心。不过,经历了隗祯此番盛情邀约,她觉得吃顿饭好,吃饱肚子才有力气跟失而复得的大女儿聊聊孔家的事、以及她这么多年的经历。
于是,她对隗祯轻一点头,然后与他擦肩而过。
幽长的走廊像是没有尽头。
隗祯目送一家三口离开。他想,濮怀玉本应该是里面的一个,但现在她躺在病房里,刚苏醒不久,还很虚弱。
门并没有管得很严实,缝隙对于此刻的他来说,无异于某种渴望触碰的禁忌。在短暂的纠结后,隗祯用微微颤栗的指尖推开一点,好供他像老鼠一样窥探——
“姐姐永远是我的姐姐,谁来都不会变。”
“外面有车的声音,好吵。小玉,我……我帮你捂住耳朵。”
“我不害怕车的声音,我会恢复得很好。什么ptsd,根本不存在的。”
察觉不到自己有多可怜、女孩安慰着有些语无伦次的姐姐,语调温柔而宽容。
“樊雁舟是不是一直陪着你?如果他能短暂地成为姐姐内心的支柱,我不会插手。前提是他不能再让你受伤,不然我宁愿今天死掉,让你恨他一辈子。”
“小玉,你说什么傻话!”
你为什么要说那么让人难过的话?就在此刻,隗祯的心声跟濮曼吟的重合。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身后的声音不仅让隗祯转过头,还吸引了病房中人的注意。
他看向拎着保温桶的樊雁舟,再看向门内齐刷刷看向自己的两人,像一个被发现罪行的窃贼。
樊雁舟推开门:“曼曼,你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先吃点吧。”
“小玉的饭呢?”
“提前做怕凉,等会儿就送过来。”
濮曼吟摇头拒绝:“我现在不——”
“姐姐,吃点吧。听我的话。”
“……好。”
安慰好精神受创的姐姐,濮怀玉看向门口的男人,对他做出口型:
“我没死,你是不是很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