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舞作罢,台下角落里有个女子被管事儿拉住,边说着边不满地扯了扯那女子衣袖,指着台上又指向她的鼻子,看样子是非常不满她的演出。何书逢对这女子有印象,她在台上一直是站在各个边角位的,动作都是会的,看样子是舒展开了四肢但其实又不协调,甚至最后还出了错,好在藏在角落里没什么人注意。
角落里两人离去,不一会何书逢便见着那女子换了身衣服端着菜碟往餐桌走,应是不让上台去充当小厮了,她见着那女子身量,那样瘦削的背影她在整个丹桂阁都没见过第二个。
那女子,不就是李有寄吗?
何书逢眉头的小山丘更深厚,其实第二晚对方坐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就已经心生疑惑了:为什么一个歌姬略施粉黛,竟会越描越,不美观?
本是的水弯眉却能被描成如此浓重,透亮的乌眸也因为上下眼睫还染了莫名的黑而失去光泽,两边脸颊的红晕也半淡半浓。
说此人粉饰的技术精湛,她可以完全遮起自己所有的样貌优势;说她此人粉饰的技术拙劣,这妆容的自然程度却能让人以为她就生得这样。
她视线顺着那个“四不像”李有寄走,看着她陪着客人吟诗作画,端酒倒茶……
她看着李有寄本来好好地陪着客人,在那人间男子眼神不善最终伸出手想要揽上她腰肢的时候,李有寄握着酒壶的手骤然一松,酒水洒了满桌,画作湿了。男子刚要大声嚷嚷,准备喊来管事儿,李有寄拿起手边的布什擦着桌上的狼藉,点着画笑着对男子说了什么,应是在赔不是,接着继续为对方上菜端酒,男子又收了怒气,开始低头吃吃喝喝,摆手让李有寄离开。
见着她站起身的那一瞬便立刻收起了笑,厌恶地皱眉,烦闷地叹口气,她要是再看出来李有寄是故意的就是自己脑子不灵光了。
李有寄很聪明,她什么都会,被临时拉上台她会跳舞,明明动作都会偏要装作四肢不协调;下午去茶馆见过茶百戏,她看得出来,李有寄也是会斟茶的,可她偏偏在一切快成功时出点纰漏;她可以不让别人对自己有好印象,但做事纰漏时还能让人情绪不迸发;好像总能做到让人不满意和满意之间。
何书逢睫如鸦羽,凤眼平静,沉默独坐,望着白瓷杯盏里因着强烈声响滚起的浅浅波纹,愧疚驱使着她不愿见李有寄再受责备,更何况她方才对那些规矩进食的人也从未出过错。
于是,在她第二次故意失手打翻酒水要被店家责怪时,何书逢作为客人,开口唤她过来自己这边,莫名:
“你是故意的?”
这冷漠又生疏的语气……
李有寄低下头,心头生出涟漪,酸涩地荡开。
是了,对她来说这才几面,要对自己是什么语气呢。
接着耳畔又响起何书逢的疑问:
“为什么呢?”
很平淡的,毫无距离与冷漠,和从前那个人一样。
心底的酸涩又被抚去,李有寄收起情绪,对她也不藏着掖着:
“是啊。”
明明眼底藏尽了无奈和不经意察觉的水光,却还要逞着强一副大方承认的样子。
绪朝开放,可人间女子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
何书逢偏开头,岔开这个会让人心里不适的话题:
“你是不会妆点吗?”
李有寄被问先是有些莫名,后来见着何书逢用手指着自己未施粉黛的脸颊,才了然:
“我不想被人看上,少赚钱就少赚钱了,我不想失身。”
何书逢了然,还未待她再想开口说些什么,又听到对方玩笑道:
“这怎么不算给自己妆点技术不精找借口呢?”
她那双笑眼像春日湖边的柳枝拂过水面,带起一圈一圈温热,在眼里生动地泛开涟漪。
何书逢垂眸凝望也跟着她的欢愉笑起来,心底的一潭死水被搅动,泛起莫名的熟悉感。她为什么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笑容……
李有寄介绍茶叶的轻柔声音把何书逢拉了回来,这么多年她见过无数人,熟悉也不怪。
之后,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每天晚上何书逢都会坐在角落注视着李有寄,见她快被责骂的时候,她便开口让她过来,李有寄便一次次在身后的注视中走过来给何书逢端茶斟酒,两人再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又一晚,夜色撩人,二人在二楼道别,何书逢孤身向三楼走去,刚到三楼便见到位女子正低头对身边人说些什么。
是今早刚入住隔壁房间的女子。
那女子鼻梁高挺,眉眼间的英气浑然天成,没有丝毫柔弱之感,何书逢第一眼便对她印象深刻。
何书逢礼貌性地点头示礼,侧身向自己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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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无星,积云翻涌笼罩清丽的月光,压抑的夜晚骤而雷鸣轰响,掩盖去了轻而促的脚步声。
雷声轰鸣,扰人清梦,门外丁零当啷声响个不停,何书逢蹙眉从床榻起身,她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兵戎相见的声音。
屋里没什么拿得出的兵器,她拿上披风抽了衣架上的绸带往身上一搭,前去门外。
隔壁的女子素手执长剑,同三个蒙面男子相较,女子应对身轻如燕,从容自如,以一当然依旧游刃有余。
楼梯口还有窗外乌泱泱地纷纷冒出蒙面人,他们不分无辜与否,一通乱刺,几个好奇探头的房客接连受伤,还有人正准备刺向楼梯口蹙着眉步履匆匆向三楼走的李有寄,何书逢定睛,捡起隔壁房门前的长剑,向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