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霆君伸手弹他的鼻尖,笑道:“我们平儿也是仪表堂堂、洁身自好的,没有同流合污,我们是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又道:“衣服么,天天都要穿,你在我家教英文,多添几身也无所谓。”
麻霆君最喜欢的西装店在艺术学院后街,俞平心里觉察出不对,看店招牌,似乎和他常买的是同一家,因为不准抛头露面,一直没去过,都是喊裁缝来谈公馆。当下愣了神,脚步轻飘飘,由麻霆君领了进去,大门撞着门口吊着的玻璃风铃。
一见他来,店里的学徒立刻丢了活计,招呼道:“麻先生,您来得真巧,衣服是中午才检查好的,还打算明天一早再给您打电话。”
麻霆君笑道:“常客了,我猜时间也差不多。”
学徒笑道:“都烫过的,挂在后头,我马上给您取。”
俞平听出不对劲,道:“什么意思,你早给我订衣服了?这家不做成衣,你怎么订的?”
麻霆君得意道:“何老板给你缝新衣,总不能瞎做一气。我毕竟是麻五爷,问她讨你的尺寸,小事一桩啦。”
俞平便拧着他的耳朵,笑道:“有这点心思,多记几个英文词多好!”
麻霆君顺势往他身上靠,笑道:“哎呀,我想过了,有你给我当翻译的。”
“难道你就大字不识一个了?”
“这是分工明确。”
麻霆君订的衣服多,学徒一件件抱出来,挂在衣架子上,重得摇摇欲坠。俞平脱了身上旧棉衣,还没捞件新的,麻霆君来捏他的肩膀,道:“没白在我家吃这么多饭,总比最早来的时候结实了些。”
俞平里头唯独一件从前穿的羊绒衫,就算又轻又暖,也抵不过单衣一件,冷得打颤。
麻霆君故意道:“不相信?不信我再抱你试试。”
俞平真是太冷,慌忙往他怀里钻,麻霆君便是把他抱得更紧了些,敷衍性地上下掂了掂,赶忙抱来棉衣,捂了片刻再给俞平披上,笑道:“这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
俞平嗤笑道:“强盗,我什么时候成你家人了?”
麻霆君笑道:“我是个笨人,乱用典故就罢了,你也不肯多体谅我一些。”
说话时店里学徒进进出出,好像做成的新衣数目无止境。麻家在鹭镇再是大富大贵,远不及谈家,俞平不敢胡乱推敲他身价底细,勉强设身处地,关怀道:“这些要多少钱?”
麻霆君道:“担心什么?”
俞平道:“我说你今年怎么总来布店,原来大头都出在这里。”
麻霆君真被他戳穿了,笑一笑,道:“我档次低点无所谓,不能连累了你。”
俞平道:“有这么可怜,花钱却大手大脚的,不说立业了,也不知道以后怎么成家。”
“真看不好我,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是有办法的。”
“不见得吧,谁与你好?”
麻霆君不与他斗嘴,问裁缝铺讨了个纸袋,叠起俞平换下的旧棉衣,里头的旧棉洗得丝瓜筋似的,愈发于心不忍。翻面时口袋里飘出一张支票,是他很早很早前支给俞平的,夹起来,问道:“你还没花掉?”
俞平倚着柜台,笑道:“舍不得。”
麻霆君道:“难怪送我一盒雪花杏仁片作生日礼物。”
俞平道:“嫌弃就嫌弃,冤雪花杏仁片算什么。”
麻霆君笑着赔不是,道:“平儿,心意是最重要的,你说是不是?”
夜里太冷,西装店只是闷热,不算暖和。麻霆君没叫俞平一件件试过去,直接打包好,再把店里上下人物都谢了一遍,另塞了小费。学徒们来致歉,老裁缝今天在谈公馆,没法来迎接。
提起谈公馆,两人脸上都是一阵窘迫,都顾及对方,又都不好表现出来,心怀鬼胎,去了法餐厅。
法餐厅开在酒店里,顶上是住宿,很是高档,大厅里开空调,宾客穿得都单薄。他们靠窗坐,俞平脱了外套嫌冷,把棉衣搭在腿上。
还是规矩多的地方好,套餐都是规定好的,厨师上什么他们吃什么——忽然想起自己也是被安排的明白,俞平顿时又有些哀愁。外头风呼啸而过,幽幽浮着树木,城市都被夜淹没了,他靠着着窗户,漂泊在夜色中,也许谈凭玉真被那场海难淹死了,没有人上岸。
“你知道吗,今天是我们认识的第二百天。”
俞平没心情,只道:“我不知道。”
麻霆君笑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乱说的。”
麻霆君这话说得俞平如释重负,心上再有多少忧郁,好像也不成气候。玻璃窗里倒影色彩在夜里太艳丽,才看见是麻霆君识破他心思,微笑着往玻璃上靠,与枝桠一并浮上他的心头。他也朝麻霆君笑一笑,听得出那时乐队奏乐,《花之圆舞曲》,马上要到圣诞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