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子喝道:“二拜公馆——”
“夫——”
胖子一跺脚,改口道,“兄弟对拜——”
一场闹剧看得老爷头痛欲裂,怕是要病至次年春。礼成后,胖子嫌他们表示不够,再讲场面话,道:“结拜为兄弟,恩爱两不疑[1]。是兄弟,就要恩恩爱爱。”
瘦子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五爷与俞平。[2]”
老爷紧皱的眉头霎时解开了,振作起身,道:“嗳,我是嫌儿子娶个男人过门,讲出去太难听。你们真成兄弟了,不是我原先想的这样?”
煞费苦心这般久,哪能就此弄巧成拙了?麻霆君慌道:“不啊,爹!不结拜了!”
老爷的笑脸冻结着,俞平的笑脸藏在背地,麻霆君则欲哭无泪。里头说是胖子最机灵,立刻拉开窗户,先大叫一声,喊道:“老天爷,不结拜了,先前的都不作数!”
俞平火上浇油,道:“神仙都知道了,怎么好悔改?”
老爷也道:“是,俞平,你什么都不要想,就安心做霆君的干弟弟。”
麻霆君第一个不肯,却是急火攻心,什么都说不出来了。瘦子忙道:“五爷,你们再拜一遍天地,好好向老天爷求个情!”
俞平道:“不行……”
胖子把他向前拱,道:“快去,快去!否则老爷的病好不了了。”
方才还一派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浓情,不想有情人成了兄弟,谁都失了心情,便是草草地办了:
瘦子道:“一拜天地——”
胖子赶过来,道:“二拜公馆——”
“兄弟——”
瘦子正要高喝,胖子嫌他不讨巧,接过话茬,道:“哪来的兄弟?陌生人对拜——”
老爷吃空一杯姜茶,丫鬟开了门,接了楼下煎药的来,在一旁搅了两颗□□糖进去,使劲吹凉一些,请老爷喝。老爷皱着眉头喝空药,麻霆君立刻把茶杯里的水续上,老爷病得难受,更不想看他活蹦乱跳,道:“霆君,你不去招待客人?”
麻霆君牵着俞平的手,上前道:“爹,我保证会好好待俞平的,您不用担心。”
老爷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赶紧给我走了。”
回去的路上,胖子先道:“五爷,我们去帮忙了,不打扰您二位。”
这两人走了后,麻霆君路都走不太稳,几步路变作跌跌撞撞,非要往俞平身上靠。俞平推他几次都推不开,恨不得他是只小狗,对他凶一些也无可厚非。
偏偏麻霆君养狗久了,多少沾点狗气,使得俞平对他手足无措;忽然想起什么,把扁盒往他手里塞,道:“给你的。”
麻霆君惊喜道:“哎呀,我都忘了这码事!”
俞平笑道:“装什么,没见你眼睛离开过它。”
麻霆君太得志,脸上浮着微笑,怕讨俞平的骂,头低得愈厉害了些。顺着粘合处拆开花纸,见到里头整齐码着的雪花杏仁片,先尝了一颗,嚼过几口含在嘴里,望着俞平。
走廊隔几步路才是一盏灯,理应不太敞亮,麻霆君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看得俞平十分心软,总归是嫌自己送礼不周到,小声道:“我以前在香岛常买这家手信,现在开到枢城,托郁蕙心给我带了来……”
身后两个萝卜似的人拔了出来,挨着麻霆君,好像也知道见不得人,一个说话比一个小声:
胖子勾肩:“点心点心,点的就是心意。”
瘦子搭背:“礼物礼物,礼得就是五爷。”
麻霆君惊道:“你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瘦子嘿嘿笑道:“五爷,我们顺路。”
分岔路口,黑着一张脸的俞平,站在原地,监督他们走远了,才把麻霆君拐去另一条小径。
小径另一头通向花园,格外狭窄,也不设电灯。风穿堂而过,捎来一点点天光,俞平的碎发飘在额前,麻霆君看在眼里,只觉得是小猫般的柔软皮毛,非要伸手揉一揉。
手下滑至面颊,俞平抬半边肩膀,歪头夹着他的手,他嘴角零星几点碎渣多少突兀,想来是杏仁片落的雪,叫俞平不得不看着,心里酝酿出个坏主意。就算最终引火上身,只要看见麻霆君出窘相,俞平也乐在其中。笑一笑,道:“这家手信在香岛是字号,开来枢城,不知道有没有偷工减料,叫五爷印象不好。”
麻霆君道:“怎么?我尝着很好吃呢。”
俞平故意道:“我记起来了,你吃什么都好吃,你的评价不作数的。”
麻霆君笑道:“哦,你是说你也想尝一尝。”
他的手却背在身后,俯身向前。没想到他逾矩一回,近在咫尺,俞平心里匪夷所思,竟忘记推开他:一切都是熟悉的,他知道麻霆君的吐息,身上绣着什么香气,可这样的一个吻,等了有多久?一切称得上什么?不见得密友或兄弟能够亲吻,陌生人更不尽然,麻霆君却也不是他的恋人。算了!这里一切理不清道不明的,随秋风而去便是了。俞平正鼓起勇气承受着一切——
“五爷!生日宴上甜菜缺一味料,想改了放汤,等着你拍板呢!我寻遍前厅找不到人影!”
阿吉来得太冒失,见到两个黑影是模糊在一起的,不想搅了好事,惨叫一声,撒腿就跑。
麻霆君搭在俞平身上的手哀哀地松了,打在西裤裤腰,却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红一阵,扑哧笑出声来。俞平靠在墙上,陪他一起笑着,半晌一前一后回了宴会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