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火急火燎,才风尘仆仆地回来不久,抹了嘴巴便要出门。俞平不等兰香叮嘱,抱了他预备好的礼盒,跟在他后头。
出了布店,一路上有说有笑,詹兰竹是兰香的翻版,却比兰香文气不少。俞平看人则是另一套标准,凡是不提及麻霆君的都是好人,便和他打成一片。
詹兰竹正绘声绘色讲着哪条弄堂的早点好吃,论枢城生活,他比俞平都精通。俞平不敢贸然接话,心里惴惴不安,怕早几个月,是他管自己叫少爷;转而探起他的口风,道:“听你的意思,你在枢城许久,是在哪里做的短工?”
詹兰竹笑道:“是了,我是想要问你。娘在饭桌上讲,你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本来那时就想问,可惜太热闹,一下忘了。我在滨江一带,你呢?”
俞平笑道:“巧了,我也在滨江。”
“滨江好,谈公馆就在滨江,谁不知道枢城顶厉害的姓谈?”
回忆时刻格外专注一些,詹兰竹不顾俞平神情,仰头感叹道,“哇,他们那一带不简单。”
俞平轻咳一声,道:“怎么不简单?”
詹兰竹不经思考,顺口感叹道:“他们那一带都很要强的。”
俞平套他的话:“你也知道?”
见俞平起了兴致,詹兰竹脸上波诡云谲,与兰香如出一辙地邪笑着,压低声音道:“他们那带都喜欢干男人!”
这叫什么话?詹兰竹说得如此直白,没想到是这般深层的含义。俞平紧张起来,道:“怎么干?”
“干啊。”詹兰竹何止是嘴唇在发力,手上的动作分毫不差,手指并拢,咔嚓劈下,顿时风声阵阵,狠狠咬牙道,“干!”
……但是俞平一双狐狸眼瞪得比杏子还圆,他再度演示时,气焰弱了不少:
“干。”
再这样下去要像骂人了。詹兰竹面露难色,撇过头去,朝俞平这里不断摆手,道:“平儿,这世道不简单的。”
愕然里,悄然撞见了麻公馆两扇红门。两人一同进去,公馆前一带都晾晒着茶叶。
麻霆君在书房看英文报。俞平不信他有这等求贤若渴,端着礼盒靠过去,要研究他究竟做了什么活计。
詹兰竹真当俞平是代由献礼的,管自己站在书房一片空地,诚恳道:“五爷,我真要感谢你!其一是你愿意给我这次的机会,我很珍惜,也很想要做好;其二是我违了约,你却还派人来找我,我很感激!茶山今年多犯泥石流,起初下雨的时候,我就应该觉察出来,可我那时只关注采茶,确实是我的疏漏……我知道这回失了诚信,要是五爷愿意谅解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愿意将功抵过。”
麻霆君收了报纸,客气道:“哦,不用谢。下次有机会,我会再来问你的。”
俞平居高临下睨他一眼,只见报纸是反着拿的。要说他英文太差,字母颠倒着看不出来,可插图也是颠倒过来的;又看见报纸底下是一本连环画,舍不得看过的几页,胡乱夹着一枚墨条再合上,顿时哭笑不得。
麻霆君的把戏被识破了,索性不充用功,张开报纸,挡在脸前,不好意思朝俞平笑了笑。见到俞平,他有万般话语要讲出口,哽到嘴边,想起詹兰竹还在——可这般正小别胜新婚,他难以抑制着,掀开报纸一角,朝詹兰竹道:“没事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詹兰竹嗅到气氛不对,才要开口,麻霆君早迫不及待看着俞平,多么含情脉脉,温声道:“医生给你配的药,还是原来那几样吗?”
俞平应付道:“换了几种。”
“我忘记告诉你,我家有远亲学西医,托人看过,原先几种药的副作用太大,还想叫你别吃了。”
“是么,五爷百忙之余还记挂我这种零碎小事,有劳了。”
“这次的药管用吗,看你脸色还不错?”
“你担心什么,我有这么脆弱?”
知道前因后果的,多少明白俞平犯梦魇,这正是浓浓的兄弟情谊;不知道,变成了十足的浓情蜜意,眉来眼去后,狠狠地吻上一顿也不肯罢休!詹兰竹这般无辜人物正是不知道的,又到底在枢城生活过,识趣地挪开目光,耳朵不受控制地牢牢悬在他们之间。到头来自己都不好意思听下去了,告辞道:
“平儿,我去外头透气,你到时间了来叫我。”
门关上,麻霆君不再掩藏,叠了报纸在一旁,起身笑道:“怎么成平儿了?”
俞平道:“我是俞平,自然可以叫平儿。”
麻霆君微微垂着眼眸,睫毛顺下来,为他英俊的脸庞增一段光彩。嘴里“平儿”,翻来覆去念一遍,像是含着一点点珍巧的情感,摆弄着一个精致的小物件。俞平先前如此念过一回“霆君”,被他如法炮制地对待了,即便平儿不完全作自己的名字,却也紧张起来,心咚咚跳着,耳根处火辣辣的,道:“好了,还当是第一次认识我呢。”
麻霆君自己品味许久,道:“他脑子真灵光,我是想不出来这么叫你。怪好听的,不是么?”
这一番说辞定下,仿佛真成了他的人。俞平觉着别扭,生怕是自己多心,可麻霆君看着自己,情感这般真切,若他的眼神能造假,世上定是半分真情都不会有了。
又想起大名鼎鼎詹兰香有过一句格言:麻霆君身上有异香,闻上一口便醉了。俞平不敢检查自身五脏六腑,定睛一瞧,发觉麻霆君的脸颊同样红着,或是他皮肤太深,红是健康颜色之中的一部分;气氛一至于斯,不是醉了,也硬添几分醉意。俞平心虚着,只想逃跑,匆匆道:“那你离我远点,我不想沾了你的傻气。”
“哎呀!”
“哎呀什么哎呀,你这个笨人!”
俞平正要拧他耳朵,突然听见敲门声,当是詹兰竹,火速闪至一旁;实则来了个佣人,满脸堆笑:“五爷,现在有事吗?老爷的朋友来了,想找五爷您呢。”
麻霆君多此一举地整理着衣服,道:“你先说是什么事,我再说有没有空。”
佣人美滋滋道:“喜事呀,来问您肯不肯做谈四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