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子第二僵硬笑道:“哎呀,我看错了。”
俞平嗤笑一声,道:“是,我差一点也看错了。”
兰香一冲动,早把方才蹊跷抛掷脑后,开口道:“我当你们天天说,‘你家五爷,洁身自好’的,还以为他很光荣,想打光棍到老呢!”
“再洁身自好下去,成怪胎了!”
阿吉道,“我们喊口号归喊口号,心里多希望能够从天而降一位五少奶奶,或者从地下长出来,树里结出来,海里漂过来,成精了下山来……”
这话说完,他推倒小石头堆,应当是鼓起勇气,戳了戳俞平的膝盖,道:“俞平,你也和我们说说话。”
又仓促补充道:“一直都是我们三个谈天,不好冷落了你……你说,这馒头好不好吃,海风腥不腥?”
俞平道:“都还可以。”
阿吉道:“从天而降那码事呢?”
俞平管自己细嚼慢咽着。阿吉见他实在冷漠,打圆场道:“唉!我看你也没有福气……没有和我们五爷成兄弟的福气。”
俞平才道:“我说我愿意来麻公馆,他自己不要。”
阿吉稀奇道:“咦,他突然变得这么清高了!”
瘦子第二拍他大腿:“怎么背地里这么说我们五爷!”
阿吉双手合十,仰头道:“五爷恕罪,本人刚才说的都不算数。”
四个人便是在滩涂无所事事消磨了半天,日暮时分各自打道回府。
詹老板白天出去一阵,回来后带了六百大洋现钱,里三层外三层用布包好了,又去楼上换了最体面的衣服。俞平早在门口等他,看着倒是有些邋遢。他慈爱地拍拍俞平的脑袋,道:“好歹是我们布店的孩子,改天也带你做身好衣裳。西服穿得惯吗?”
俞平道:“还是布衫自在。”
“这是布店,不少你一身衣裳的。我想想,你喜欢什么颜色?”
“老板,我的衣服够穿,不求什么式样。”
日暮之下的麻公馆,与日出时有异曲同工之妙,红门颜色暗淡不少,气势恢宏不减半分。
詹老板握铜锁叩门。居然是麻家老爷亲自开的门,两个人见面都是一惊,见麻老爷沾几分激动,詹老板先道:“我们是来赔礼道歉的。”
麻老爷立即脸色一沉,道:“我以为是你们家姑娘想清楚了,要嫁过来。”
詹老板赔笑道:“兰香配不上五爷。”
老爷又紧张道:“你家那小子……”
詹老板道:“兰竹没这么胆大妄为。”
麻老爷才松了口气,摇头道:“来只兔子来头牛,但凡想配他,我都心甘情愿。有霆君这种孩子,叫我如何再面对祖先托梦?我夜夜不敢合眼。”
麻老爷心中苦闷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平息的,詹老板和俞平局促跟在他身后,进到前厅的一段路,再听老爷絮絮叨叨:
“要说养儿子,还是詹老板有本事,你家兰竹我知道,从小到大都懂事。霆君这孩子有时还不错,有时真是欠揍。”
詹老板道:“老爷客气什么,兰竹说霆君是他从小到大的榜样。再说男孩子总是顽皮一些,霆君聪明,有些事情一说便通了,没必要下重手。”
他们这番客套话听得俞平呵欠不止,边走路边踢石子,险些砸了老爷的脚后跟。
老爷的苦水道不完:“养男孩子就要打。不过詹老板说的也是,还好霆君这回惹的是谈家老二,赔点礼物就过去了。要是被他摊上谈四,赔上整个鹭镇,都不够平他的怒火!我一把年纪了,想想真是后怕……”
俞平冷不丁道:“哪来的鬼话?你也不认识他。”
麻老爷在前面一时语塞,回头斥道:“你这小孩懂什么?”
俞平身上仿佛长刺,他苍老的眼珠子瞟了一眼,再也离开不了了;身子跟着一起转了过来,稀奇道:“你是谁?”
这目光实在恐怖。俞平往詹老板背后躲了躲。
老爷不管他三七二十一,仔细看了又看,朝詹老板道:“詹老弟也风流上了?”
詹老板慌忙道:“不是,老爷,这是我们家新雇的长工,叫做俞平。”
麻老爷道:“也挺风流。”
后一段路俞平几乎是贴着詹老板的后背走,无奈他比詹老板高半头,弓着身子勉强挡住。
一路上麻老爷都频频回头。来到前厅,借着灯光,终于再感叹道:“可惜了,长这么美,居然是个小男孩。”
这话说得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对劲,笑脸是在脸上摘不掉了:“年过半百了这臭毛病也改不掉,你们找我家霆君吗?霆君一觉睡到现在,大概还没醒。”
詹老板道:“谢谢老爷操心。”
老爷唤了丫鬟招待,与他们告辞。丫鬟领他们去会客厅,沏了茶。
詹老板捏着茶杯,道:“请问这位姑娘,五爷大概什么时候才睡醒?”
丫鬟道:“我们说不准的,二位多等一等。”
詹老板道:“我们有正事找他,要劳烦你去叫他起床了。”
丫鬟面露难色,道:“五爷是新青年,和我们说他有隐私,不准任何人进他的卧室。”
又道:“他房间里还有只大狼狗,木牢牢凶,我们都害怕!你们也多体谅吧。”
俞平劝道:“老板,五爷那种体格,睡一天也不奇怪。我们明天再来。”
想必詹老板正有此意,起身拍打长衫。
然则夜往深里去,理应万籁俱寂,前院佣人们皆是火急火燎地跑来跑去,灯火通明地点起来。丫鬟正往窗边看,立刻听见有人嗓门嘹亮地通报:
“颜家二爷来了——”
丫鬟匆忙挡在门口,道:“布店的,晚一点再出去!”
詹老板道:“怎么了?”
丫鬟道:“颜二爷不太正经,你们避他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