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使是个老成的，此刻亦是低头不敢言语，只伸手轻轻扯了扯叶忆葡的裙裾，叶忆葡明白，世子大人真的不开心了，自己也该跟着跪下，

思量再三，确实是没有触人家霉头的资本，叶忆葡忍着委屈，慢慢弯下了膝盖，跪到了地上，

世子依旧未曾转头，唇角轻启，缓缓道，“无妨。”

这声轻语，如秋水一般平静，却似有千斤重担压在房内众人心头，亲卫个个俱是屏息凝气，生怕一丝不慎，便会引动殿下的怒火。世子目光微动，轻描淡写地扫过碎片，却已不见半分愠色。只剩下不显山不露水的气压，足以让人心神俱紧，护卫使小心开口，

“殿下，属下这就送叶小姐回去。”

齐淮没有说话，便是默认了，他是不肯答应叶忆葡去看谢照虞的请求的，为免亲自送叶忆葡回去在路上被她缠着答应她什么脱不掉身，此刻连开口也懒得，亲卫仍是按照他之前的吩咐送叶忆葡回府。

即便齐淮不再看向自己，叶忆葡仍要起身向他行礼，然后再跟随亲卫离开。

叶忆葡刚出了酒楼的门没走几步，忽的就下起了雨，还不等亲卫为她撑伞，她便拒绝了，三步并作两步跨进了马车内，外面的大雨过更是忽的倾泻如注。

叶忆葡撩开车窗的帘子朝二楼看去，齐淮果然站在那里正朝马车的方向看来，

河岸两旁，青草茵墨，柳亦霏霏，枝叶垂坠，随雨飘摇，

在铺天盖地的银帘里，他们看不清对方，可眼神却似乎有着某种不可名说的穿透力，似乎带着他们回到了曾经遇见过的那个与此刻一模一样的暴雨天气，

曾经他最怕的，如今倒变成了他急切神往的，曾经，她梦寐以求的，如今反成了她的望而却步，

摇摇相望，君不知我，我不知君，亦复如是。

仿佛这雨只为唤起二人的记忆一般，随着叶忆葡所乘马车的离去，那片含着水气的云也被不知哪里来的风吹走了，雨停了。

待叶忆葡回荣府时，宴席早已散去，仆人们早把正厅恢复如常，走在通往后院的回廊上，叶忆葡本以为会被指指点点，却没想到往日三三两两即便是路过也不拿她当回事的下人，似乎一股脑都出现了，个个笑容满面、毕恭毕敬向她请安。

“小姐回来啦，”

“请小姐安，”

即便是认了干亲以后，下人们平时都是叫她叶姑娘的，现在连称呼也变了，

一路热热闹闹、请安声连绵不断，让叶忆葡好不习惯，等走到勤二夫人的院子才算消停，

黄昏风起，勤二夫人的窗子透出来，只是稀稀落落点着灯烛，凤随叶扫，倒平白显出了几分寂寥。

嬷嬷通报后抬起了帘子，叶忆葡走近了那半暗的房间内，还能看到地上瓷器砸过的印子，想必是有人曾好一顿发作，难道今天的事是姜菲做的？恐怕姜菲听闻齐淮带走自己，又生了大气也为未可知。

荧荧灭灭的灯火中，姨母的脸色半明半暗。

“雏凤清于老凤声，忆葡，姨母差点给你帮了倒忙。”

叶忆葡能说什么呢，自知并非棋高一筹，不过是毫无缘由的幸运罢了，若没有齐淮，姨母给自己选的，何尝不是那条最简单的路，人活于世谁无私心呢，自己怪不得姨母。

看着叶忆葡只盯着地上的砸痕，脸上神色流转却不说话，勤二夫人叹了气，“菲儿哭得快要昏死过去，”

不等叶忆葡回答，“这么说不是要你对菲儿歉疚，你得了，便是你应得的，只为那天你和谢二郎的药，你也对她没有亏欠。”

“姨母，我……”叶忆葡心中抖了抖，她以为姨母会对她大发雷霆，会怪她抢走了齐淮。

勤二夫人拉过她坐在身边，轻轻拂过她的脸似是透过她在看向故人，“姐姐当年让了我，她把嫁来荣府的机会让给我，我才有机会生下菲儿，她身上流的是国公的血脉，她有体面，怎么，她都不会比你难。”

闻言叶忆葡双眸滚下了泪珠，原来，姨母自始至终都明白她的难。

“妾室与正妻终究不同，姨母也不只是为了你姨夫和妹妹打算，一心要你嫁给谢二郎，进了伯爵府做嫡次子的夫人虽不能掌家，但也不用去受那管家的劳乏，袭爵的又是谢二郎的亲哥哥，必会对你们夫妻诸多照拂，谢二郎身子不好，婆母对你的子嗣也不会看得那么紧……怎么看对你也实在算是一门难得的好亲事……”

这是第一次，叶忆葡听到了姨母的肺腑之言，勤二夫人语气谆谆，如诲如沐，提醒着叶忆葡她旧日考虑的未必不算周全，

“过去瞧着你像是没主意，唯一的担心便是你进了高门深宅不能自保，现在倒才显露出是知道为自己打算的，我们的身世在这高门里太轻了，不步步为营又怎么在这繁华窝里过活呢，别嫌姨母的话不合时宜，现在你有个更高的去处，只是怕现在不说便落下根结，说出来便解了，日后别让你在心里怪姨母。”

姨母的关心，究竟是出于算计还是荣辱与共？里面究竟是几分真心？她自是当叶忆葡会顺顺利利被纳进礼王府，却未发觉叶忆葡的眼神却分明想的是别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