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府地处卧泉城北边,距离皇城不过四条街的距离,据说原本是某个大臣的府邸,因为他直言进谏,痛斥楚祯昏庸无道,先皇打下的江山都要被他败光了,言之凿凿,简直是在楚祯的头上动土,楚祯自然是怒不可遏,雷厉风行地砍了他的人头,抄了他的家,将他的家眷都没入乐籍,家产都充入国库,一时间朝堂风声鹤唳,大臣们都夹紧了尾巴做人,生怕自己乌纱帽连着头颅一起落地。
后来国师得了楚祯的青眼,楚祯大手一挥,将占地宽广、清幽雅致的宅邸赐给了他。
国师府正大门不远处的府苑墙根处有一株巨大的梨树,洁白梨花开了满树,风一吹,花瓣便簌簌飘落空中,像是冬日里纷飞的大雪,晕染了一地霜白。
高处的树干忽然晃了一晃,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稍微拨开了花枝,露出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瞳,正凝神打量着不远处的国师府。夜里静悄悄的,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酣眠,国师府也不例外,四下黑漆漆的,没有一盏灯火,好像是沉睡中的猛兽,等待着有心之人造访。
另一只纤细柔嫩的手将花枝拨得更开,岚孟站在半蹲在树干上的柳逸直身后,打量着静悄悄的国师府,她问道:“如何?”
柳逸直没回头,将整个国师府都收入眼底,他道:“没有禁制也没有结界,不知是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还是自信地没有任何防备。”
岚孟收回手,花枝弹了回来,几片洁白花瓣簌簌落到了柳逸直的头顶,她顺手将花瓣摘了。柳逸直只感觉头顶传来轻微触感,便听她道:“走吧。”
树干微动,花枝中早已没了那两人的身影,而国师府的外墙处,两个穿着夜行衣戴着头巾的人悄然逼近,身手矫健地翻过了院墙,轻松跳进了院子里,没有惊动一草一木。
两人摸着黑在府邸里转了小半圈,终于找到了书房所在。书房四周依旧没有禁制,只房门上挂着一把锁,这可难不倒柳逸直,他没有动用灵力,仅靠一根细细的铁丝就撬开了铁锁,他拉开门,侧身让身后的姑娘先进去,然后才闪身跳进房中,环顾四周,确定并没有人在窥探,然后才轻轻合上了房门。
今夜月光昏暗,屋里黑漆漆的,只能瞧见一排排堆满了书册和竹简的书架,直到岚孟从袖中取出了一枚萤石,往其中输入灵力,萤石逐渐亮起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女子光洁圆润的下颌。她抬手扯落头巾,一直蜷在头巾里的乌黑青丝如瀑布般落下,她抬手捋了捋,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道:“现在轻多了。”
目睹了她全部动作的柳逸直哑然失笑,他朝她靠近,问道:“既然春天过去以后,头发才不会再生长,那在这之前,你不考虑把头发挽起来吗?行动会方便许多,也不会那么引人注目。”
岚孟随口道:“我不会挽头发,不然你以为我想这样散着吗?”她朝最近的书案走去,一手举着萤石,另一手翻阅着案上的书册。
毕竟她的修为是被尧玦的妖丹强行拔起来的,不是稳扎稳打一步一步修炼来的修为,终归不是自己的,所以化形后的这十多年,她把时间和精力全都用在了修炼上,对衣着仪容方面自然有所欠缺。在云登谷的话自然有热心肠、爱打扮的今望月为她捯饬,出了谷就只能靠她自己这双握得了刀剑却捏不住发簪的爪子了,所以她就果断放弃挽发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懒得学。
若是放在平时,她会用灵力固定头发,不让它随风乱飞,若是她想,甚至能将满头青丝塑成各种形状,但现在在国师的地盘她不好动用灵力,若是被发现了就遭殃了,以致于她一弯腰一低头,耳侧的青丝都会垂落眼前,十分地碍事。
柳逸直原本在书架上寻找有没有什么线索,余光瞥见她似乎很是苦恼,于是在书册间寻找的手无意识地收了回来,摩挲着腰间的芥子袋。
他忽然下定了决心,转身朝岚孟走去,从芥子袋里取出一方不过巴掌大的锦盒递给她,道:“送你。”
岚孟心道,这人怎么回事?他有没有眼力劲啊!还在危机四伏的国师府里做贼呢,忽然送她什么东西?要孔雀开屏也得分个场合吧?
柳逸直见她愣在原地没有反应,便单手推开锦盒的盖子,将里面的蓝色发带取了出来,自作主张地靠近她,将她冰凉柔顺的发丝尽数拢起,用发带在她脑后打了结,笑道:“这样就好了。”然后抽身离去,返回到书架边继续翻找了。
岚孟伸手抚上那根发带,一摸便知这东西不是凡品,上面有法阵的气息,依稀可以辨认是强大的守护阵法,约莫可以抵挡破妄境修士三息时间。
她将甩在腰际的发带尾端挪至身前,对着萤石微弱的光芒一看,才发现发带的颜色同她的瞳色十分相似,是深邃静谧的蓝,犹如冬日大雪之中的冰湖,点点星光点缀其中,又似夜幕之上的银河,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岚孟抬眼觑着不远处书架前仔细翻找的男子,心想送她这么贵重的东西,难道真如鸣珂所言,他喜欢她?
虽然岚孟自诩对男女情爱一事并非一窍不通,但她化身人形以后接触到的男子,不是霜笛这等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云登谷之人,就是在山到源结交的同门。前者都是长辈,后者俱为过客,不过点头之交,她也无心情爱,对这些人自然不曾关注。
但柳逸直确实是同她纠缠最多的人,满打满算,从屏基山开始,他们也就认识了半年,尽管她极力遮掩,可他也探破了她不少秘密。她的名字,她和尧玦的关系,她的心狠手辣,她的阴谋和手段,甚至于她春神神使的身份,说不定也被霜笛那倒霉玩意给捅出去了。
太过机敏也不见得是好事,果然还是应该找机会除掉他么?岚孟想。但是引魂灯还在他手里,她也不好过河拆桥,还是再看看情况吧,他是聪明人,若真对她有意思,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说不定她还能从他身上得到点什么。
想清楚以后,岚孟便心安理得地收下了发带,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面前的书案上。虽然案上干净整洁,没有一丝落灰,但是砚台上的残墨早已干裂,像是许久未曾动过,几只毛笔甚至还未开笔,保持着刚制好的状态。
莫非国师并不在书房处理公务?
岚孟又在书案后面的立柜里翻找了一通,都是些花瓶、字画之类的杂物,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她转而去找柳逸直,发现他已经走到了几排书架的最深处,正拿着一本书册在看,她凑过去,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柳逸直将手中书卷递给她,指了指面前的书架,说:“全是木工相关的典籍,后面的两排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