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玻璃窗,宁安看见秦致知用一张纸挡住嘴唇,正用林氏六音训练宁翼的聍听习惯,秦致知告诉他,宁翼很可能会手语。
对唇语的理解度也超出他们的预估。
他甚至可能学会汉语体系。
宁翼在蒲公英生活了两年,会手语不难。
但手语体系和汉语体系不同,对于一个五岁语前聋的孩子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秦致知很自信地告诉宁安,宁翼智力优越,因为听损可能比很多听力正常孩子拥有更好的记忆力,而且宁翼在听损前已经会说话,只是不会文字,算不得完全的语前聋。
哪怕他记不住那段正常时光,大脑应该存有汉语体系印象。
唇语属于汉语体系,蒲公英在基础教育上下足功夫,那么宁翼明白唇语甚至是文字的含义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但宁翼从未跟宁安交流过。
看不见秦致知的嘴唇,宁翼脸上出现烦躁的表情。几次偏头无果后,他猛地伸手抓向秦致知。
小孩子出手没有轻重,而且宁翼的眼神有些吓人。
黑沉沉盯着人,透着凶戾。
即便是站在门外的宁安,心脏都不可抑制地跳动起来。
秦致知反应很快,朝后退去的同时将整张纸盖在脸上。
在宁翼有些凶狠的眼神里露出嘴巴。
无声地说道:你抓不到我,哈哈~
宁翼一下愣住,凶狠的表情缓缓收起来,就像生气的小猛兽缩回爪子,他五官漂亮,歪着头抿嘴时让人不忍心责备。
仿佛做任何错事都能被原谅。
紧接着,秦致知移开纸发出清晰的‘sh’。
然后,她再次用纸张盖住嘴唇,发出同样的音节:‘sh’。
这次,宁翼没有再抓秦致知。
这段意外仿佛没发生过,在秦致知的巧妙技巧下,宁翼的情绪没有失控,听训课程得以继续。
宁安回过身靠着门,心底涌出一种难以形容的酸胀感。
过去的很多小细节,他不明白也无法理解的,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在他刚刚知道林氏六音时,就迫不及待强迫宁翼跟着他训练。而没太留意到听不清的宁翼内心有多着急。
那个像小猛兽一般伸出爪子的凶狠动作,就是宁翼内心焦急的化身,宁安曾很多次在年幼的宁翼身上看见,却理解为残障孩子的攻击性行为。
他在蒲公英长大,跟很多残障孩子一起生活。
他应该比很多人都更能体会到残障孩子焦虑迷茫的内心。
曾经他也确实做得很好。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宁安变了。
他像许多普通父母一样,对自己的孩子抱有太高的期待。
从而提出一次又一次更高的要求。
当这些期待一次次落空,生活的压力又扑面而来,宁安开始变得无为,顺从温和的态度,看似宠溺,但谁又知道不是宁安的放弃。
不仅仅宁翼的事情,他刚得到的消息再一次颠覆过去的认知。
他一直以为的不想连累他人,实际上都是别人在替他善后。
他怎么就把人生过成这个样子?
无论是他的。
还是宁翼的。
昏暗的过道里,宁安捏紧衣角死命扛过身体不受控制的战栗。
高敏很少抽烟,只有压力大的时候才抽。
翻遍抽屉,在角落里找到半包红梅。
点燃的瞬间,呛人的烟丝散发出一股霉味。
正源企业长期对蒲公英提供专项帮扶。
上个月,两方正式终止捐赠协议。
高敏已经找了很多家企业,要么对方没有下文,要么高敏无法接受他们的要求。
作为一家私营福利机构,高敏能得到的政府资源不多。
而且福利院重症儿太多,巨大的医疗开支让其入不敷出很多年。
要么放开福利院的探视权,开展义工活动。
要么接受企业的功利性要求,例如拍照宣传等。
但是上面的两个要求,她一样都不会答应。
高敏拨通电话,响了很久,就在以为对方不会接的时候,电话通了,对方发出很无奈的声音,“高院长,我们董事长确实出国开会了。”
高敏深深吸了一口烟,刚硬的面部轮廓没有丝毫松动,“我最后一次找向健柏,麻烦陈秘书告诉他一声。”
陈秘书微微叹了一口气,“高院长,向木年初进入董事局,董事长就他一个孩子,父子俩的关系这些年改善不少,近年来大环境也不太好,董事长真的已经仁至义尽……”
高敏迅速打断对方,语气强硬到有些冷血,“下周一之前让向健柏给我电话。”
说完干净利落的挂断电话,仓促得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
直到烟尾烧到手指,她才将烟头灭在窗台上。
天色有些发暗,又是一个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