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稚蛮军营中推桌砸物的热闹相比,某处倒是寂静无声,沉默得让人心紧。
此时已无人再有话可讲,光是四目相对都觉得丢人。
沉默许久,才响起一道苍老无奈的声音:“好不容易扳回一成,没想到这么快就输回去了。”他微微叹息,眼神复杂至极。
“都说了这件事那些魍魉办不好,就该交给我手下的魅去办,现在好了,搞得一团糟!”野犬说着狠狠重拳敲在桌子上。
“你还想用魅?怎么,连魅也想搭进去吗?”旁边响起一声冷笑。
野犬顿时怒瞪过去:“那你说怎么办?”
盘蛇一时语塞。
“别吵了。与扎西耶合谋谋取越地时就是他们要粮我们要钱,越地到手之后,我们向扎西耶借粮,原本只打算骗取那小丫头片子的黄金,没想到却被她摆了一道,阴沟里翻船。我们这回输了,输了就是输了,现在吵没有任何意义,最重要的是现在我们该如何跟扎西耶那边交代。”老者精明的老眼扫向众人,声音徐徐。
野犬咬了咬牙:“交代?要给他什么交代?能成功谋取越地也有我们的功劳,要他百石粮食怎么了?”
“野狗说话鲜少这么中听一回。我们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唯利是图,只见过往我们手里送钱的,没见过从我们手里要东西的。”盘蛇难得赞同野犬道。
老者看着这两个空有无力没有脑子的武夫,只觉得头痛难忍:“两个蠢货!我们此刻若做出那种姿态不就向扎西耶摆明了我们要反水吗?一旦没米没粮的他意识到我们的态度,他绝对立刻就会退兵,这样我们之前做的一切不都是白费力气?而且,从此以后咱们要想再和扎西耶合作就难了。”
“白老,那您说怎么办?难道我们真的要去买米赔给他吗?”野犬气得磨牙:“真没见过这么做买卖的。”
老者思忖片刻:“我们日月堂从不做亏本买卖。”
野犬这回糊涂了,一回没米要米,一会儿又不做亏本买卖:“那怎么办?不买?难道抢啊!”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诶,你这话倒是说对了,抢。”
“既然我们被那小丫头片子抢了,那我们也抢别人的不就行了?你们可别忘了,我们是唯利是图的日月堂,不是仁慈的观音菩萨。”老者微微勾唇,语带笑意,眼中皆是势在必得。
*
“阿嚏。”
搬来凳子坐在自家门前的李熙无故打起了喷嚏,疑惑得自言自语:“怎么突然打起喷嚏来了,难道是谁在念叨我吗?”
她偏头望了眼四周,没发现人便坐了下来,晒着夕阳。
这几日的夕阳可比平时红艳得多了,不知道是接连的战火烧得天边发红,还是这几日就是这样的好风光。
她仰起头,看着天边红色中缓缓升起的缕缕黑烟,耳边是炮火的轰鸣。
扎西耶终于停止了攻打李庄,合两军之力一心想要攻进吕县,攻势也是一日比一日激烈。
这几日,稚蛮军用的都是铁血手段,尤其是他们不再执着于李庄之后,火箭,炮弹连接上阵,丝毫不怕毁掉吕县,已有不少距离城门近的民居被炸毁,这种拼命用兵力和炮火堆砌的打仗方式,只能依靠方起征和方临煦的应战经验作战守城,李熙帮不上什么忙,这应该也是这几日方起征父子没有来找她的原因。
但是再继续下去,这座城又还能守多久呢?到底是稚蛮先弹尽粮绝,还是吕县先弹尽粮绝呢?李熙望向城墙方向,她看不见方家父子的身影,只能看见那袅袅黑烟,心下其实早有定论:先弹尽粮绝的,恐怕是吕县吧。
她一直派人盯着瑜州至吕县沿路,官道上并未有押运粮草的军队,方临煦和方起征来时带来的粮草她无意中也看见过,实在是不容乐观,若这几日朝廷再没有运粮食来,恐怕这些兵就没有力气打仗了。在战场上,最可怕的往往不是你对面的敌人,而是极端情况下的人性。同伴的背叛比敌人的刺刀更让人绝望。这让李熙也不由得为方家父子捏一把冷汗。
“怎么?在担心?”许舒宁看见她在走神,缓缓走来,脱下外衣轻轻搭在她的膝盖上:“放心吧,打不进来的。”他安慰李熙道。
李熙侧眸看向他,他便微微一笑,似乎想要李熙也放松下来。
李熙倒不担心打进来,再不济她也可以留守李,她没什么大碍,只是……
李熙缩起了腿,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她仰头望着天,天空依然是血一样的鲜红,她看了好久好久,久到许舒宁都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准备转身回屋的时候,却突然听见她说:“许舒宁,要不……我先送你去明康吧。”
许舒宁一愣,下意识道:“你觉得我碍事了吗?”
“不是。”李熙说完顿了顿,才看向他,继续道:“开春就是春闱了,你准备了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那一天吗?”
李熙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别苦着一张脸,你不是知道谁是你的仇人了?只要高中,你就可以见到皇帝,那时候,你就可以给你的家人伸冤了……”
许舒宁心里一惊,他不可思议地看向李熙:“你、你怎么知道?你一直都知道?”
李熙牵了牵垂落的外衣,将自己拢在衣裳里面,这自然不是因为冷,而是想用衣裳遮住她的表情。
“我猜的。”她漫不经心道。
许舒宁好看的眉拧成一团儿:“我以前想要高中,的确只是想走到更高的位置,调查灭我满门的罪魁祸首。但是现在,却不只是因为这个缘由……李熙,上次我说的全是我的心里话,我没有开玩笑。我想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可是若生活里没有你,那一切都没有意义。”
李熙垂下眉眼。
陈识说……他已不过几年了。每每想起,李熙总是喘不过气来。
也正因如此,她才不能让他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