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危险和警告。
谢九视若无睹，依旧望着不远处一脸迷茫的秦桑榆，语声含笑：“小师妹的未来道侣，我想替她掌掌眼。”
秦桑榆：“？”
这算什么恩典？
提出来纯粹是为了调戏她吧？
妖帝该死的恶趣味。
姬无染垂下眉眼，没有多言，淡淡的点了点头，算作应允。
这玩闹般的颁奖仪式就这么结束了。
谢九四人被恭恭敬敬的请出了苍云殿。
他们一走，沈霖山的面色就严肃凝重了许多。
气氛明显变了，秦桑榆不解的望向师尊，却发现她避开了她的眼神。
秦桑榆心下微沉。
松济祖师不疾不徐的娓娓道来：“仙门大比前几日，我们算到百年后修真界、人界、妖界、魔界将有一场灭世浩劫，天道留下谕旨，持有四时卷轴的主人将抓住这抹生机，扭转乾坤，拯救苍生。”
命运的大手终于露出了它的真容。
秦桑榆错愕的看着师尊，心里一团乱麻，连松济祖师后来又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叶青回已经满脸坚定的单膝跪地，吐字清晰：“弟子愿意下山去人界寻回卷轴，为苍生找到这抹生机！”
无忧也紧跟着跪下，稚嫩的嗓音还带着孩童的清脆，但语气却是不属于他年龄的坚韧沉稳：“弟子也愿下山！”
上官简简不紧不慢的跪下，不卑不亢，掷地有声的承诺：“弟子不会辜负前辈们的期待，定会竭尽全力寻找卷轴！”
高台上的仙首们目露欣慰。
秦桑榆却觉得荒谬，她心里各种情绪交织杂糅，被至亲背叛的心痛，被命运选中的不真实，以及对未知的恐慌和无法抗争命运的惧怕。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站着没动的秦桑榆，就像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秦桑榆感受到了被无数座大山压在肩背上的压迫感，令人窒息，无法逃脱。
明明不久之前，她还只是一个活着都得看人脸色的工具人，可突然之间，她就变成了拯救苍生的救世主，这太荒谬了。
秦桑榆承受不住这么重的重担。
她迟疑了。
她怀疑自己做不到。
因为这不是一场可以重头再来的游戏，也不是镜花水月一戳就破的幻境，尽管这里只是一本书的世界，但置身其中的人，无法把它当做虚假的不存在，这里真实无比。
姬无染轻声叹息，她起身走下高台，走到迷茫不安的秦桑榆面前，没有打一声招呼，直接带走了她。
众仙首询问的看向沈霖山。
沈霖山面色平淡温和：“总得给孩子一点时间，毕竟这十多年，她都是在师妹的庇护下长大。”
想起那日姬无染面无表情逼近失控的神色，仙首们不再置喙一句。
确实得给一点时间。
……
姬无染把秦桑榆带回了白桑小院。
她不紧不慢的取出茶具，给她倒了一杯茶水。
秦桑榆失魂落魄的端起茶杯喝下茶水。
姬无染叹息一声：“想问什么，便问吧。”
秦桑榆愣愣抬眼，对上那双澄澈通透的清眸，混乱的情绪狼狈的从身上涌出，她眨了眨眼，鼻间一阵酸涩，眼眶通红。
“师尊……”
她张了张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小徒儿脆弱无助的看着她。
姬无染心里一阵绞痛，她抬手盖住小徒儿那双红通通的眼睛，感受着掌心的濡湿，指尖蜷了蜷，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
“徒儿，是为师不好。”
是为师背叛了你。
为师当了祂的爪牙，不动声色推着你走向那个既定的结局。
秦桑榆很难过，因为被最亲近的人利用，而她什么都不知道。
但她能感觉到，师尊好像比她更难过……
她握住师尊冰凉纤细的手腕，拉下她盖住她眼睛的手，红着眼不闪不避的望着她，尾音虽然还在发颤，但情绪已然平静了许多。
“师尊，我会下山去找那四张卷轴。”
戚白昼书中所写，拯救苍生的是师尊，并没有提过什么四时卷轴，天道留下的生机。
也许是因为原身没有参加仙门大比取得钥匙，也许是因为原身早早被魔尊妖帝联手弄死。
但不管是什么缘由，她想救师尊。
她不在乎什么背叛不背叛了，师尊这段时日对她的好不是作假，她更愿意相信她的感受，虽然还是会有些难过，但比起戚白昼书里师尊魂飞魄散的结局，这些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秦桑榆的心很小，但只要装下了一个人，就会不顾一切的护着她，为她冲锋陷阵，所向披靡。
小徒儿黑白分明的眼睛逐渐亮起坚韧的光芒。
姬无染心疼的摸了摸小徒儿柔软的发丝，她低声道：“找不到也没关系，拯救不了苍生也没关系，不要害怕，师尊永远会为你兜底。”
秦桑榆鼻子又酸了。
师尊总能知晓她在顾虑什么。
姬无染抬手拭去秦桑榆眼角的湿润。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让秦桑榆不要下山了。
但她最终还是没有把这句劝阻说出口，逆天改命的代价，她已经见识过了，她不能阻止，只能看着小徒儿走上那条既定的路。
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却还是无法护着在乎的人平安喜乐一生。
何其可悲。
秦桑榆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决定好下山后，她就不再纠结此事，转而说起另一件更关心的事。
“师尊，飞升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姬无染垂眸，语声冷然：“千年前，曾有一人百岁飞升，但不知为何，那人触怒了天道，天道降下神罚，于是天地间灵气锐减，修士没有足够进阶的灵气，修为止步不前，不少天才修士要么大限已至，寿终正寝，要么行差踏错，陨落无痕。”
“直到三百年前，天道为世间留下四时卷轴，恢复了天地间的灵气，给了修士们喘息的生机。”
不知为何，说到“生机”时，秦桑榆总觉得，师尊眼底透着说不出的讥诮。
“所以，修士想要飞升，究竟要经历些什么？”秦桑榆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度过心魔劫，得到天道的认可，就能飞升成神。”姬无染神色清冷，平静的道出那个常人可能永远难以企及窥破的秘密。
秦桑榆喃喃自语：“天道的认可？”
“经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不死，即得到了天道的认可。”
秦桑榆了然：原来就是被雷劈啊！
与小徒儿解开心结，姬无染便回苍云殿告知仙首们结果，而秦桑榆则去找了大师兄和二师兄。
将飞升消息尽数告知，秦桑榆口渴得不行，端起宋祁舟泡的茶囫囵灌了一口。
宋祁舟伸出掌心，一只圆滚滚的小魔族慢吞吞的从袖子里爬出来，蹲坐在纹路交叠的掌心里，睁着红通通的眼睛，蠢萌蠢萌的看着秦桑榆。
秦桑榆困惑：“这是？”
得到想要的消息，宋祁舟也不藏着掖着伪装了，他直白道：“我知道你知晓我的身份，作为报答，这只小魔族留给你，若你有危险，可以让它找我，我会来救你。”
小魔族听懂了尊上要把他送人的意思，小尖角拱了拱宋祁舟的掌心，表达自己的抗议。
它是魔尊的本命魔宠，是魔尊的一部分，还是尊上沟通部下的重要传音道具，尊上怎么可以把它送人？！
这是魔尊的保命承诺啊！
秦桑榆眼冒星星的看着小魔族，嘴里半真半假的推辞：“这不太好吧，这魔族是大师兄很重要的东西吧？”
“无碍，你值得。”宋祁舟不自在的绷了绷唇角，不顾小魔族的抗拒，强行把小魔族送给了秦桑榆。
秦桑榆小心的捧着小魔族，惊喜的眉眼都弯弯的。
宋祁舟看着小师妹柔和温顺的眉眼，凉薄寡情的丹凤眼漫过一丝暖色。
他在心里轻声道：小师妹，告辞。
……
恢复记忆的妖帝没有待在他的居所，秦桑榆就找去了静心崖，猎猎的风声呼啸着吹起耳畔的发丝，裙角也跟着飞扬在身后。
她一脚踩在崖边曾被谢九戳出个薄薄的洞的石头上，倾着身望着崖下，双手撑在嘴边做喇叭状。
“二师兄！二师兄！”
青色的剑芒穿过崖下缥缈的云雾，载着一个肩宽腰细的颀长身影上来。
谢九抱着胳膊，依旧是一身黑色的窄袖收腰长袍，墨发束成马尾，精致的银线编绳混在发丝间，额前垂落的刘海潇洒飘逸，修饰着他原本就精致立体的五官，平添一种少年游侠的恣意张扬。
明明长了一张金尊玉贵的富家小少爷脸，偏偏内里是个爱好折磨人的疯批蛇精病，可惜了这副好皮囊。
秦桑榆第一百多次感慨。
马上就见不到这张脸了。
秦桑榆还没开口告知，谢九就轻巧的跳下佩剑，走到她面前，轻佻的点了点她发间插着的银蝶簪。
“小师妹，只要你戴着它，任何时候，我都能听到你和别人的谈话内容。”
秦桑榆也不意外妖帝有这种监听的道具。
只是没了飞升的话题，她突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挠了挠头，犹豫不决的道：“那个……魂印……”
“你想要，我可以把他剥离给你，算作临别礼物。”谢九爽快的道。
秦桑榆眸光一亮，语声欢快：“真的吗？”
脱口而出后她又想到什么，眸中的光一寸一寸暗淡下去。
她失落道：“脱离了身体的魂印，也不能存活了吧。”
看在她帮了自己一个大忙的份上，谢九耐心很好的解释：“有载体就能活，我有一个替身木偶，也可以送给你。”
木偶！
秦桑榆猛地想起在师尊储物袋里睡了许久的丁艺，继而想起师尊承诺的生灵诀。
若是附在木偶上的谢九也练生灵诀，假以时日，她就能拥有一个满心满眼全是她还不会变成蛇精病搞小黑屋强制爱的美少年男朋友！
秦桑榆感觉自己那根夭折的情根再次焕发出了生机，枯萎的枝干稳稳的扎根在识海中，以悄无声息的速度萌芽着。
她拱手郑重的对着谢九道了个谢。
感谢妖帝的馈赠。
一想到她即将拥有一个超级养眼的大帅哥男朋友，秦桑榆就再也克制不住激动的心，她两眼放光的催促暗示着谢九快把谢礼给她。
谢九失笑，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师妹眼底不再有恐惧和忌惮。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很想告诉她，他真实的名字。
“谢泠。”他轻声道。
“嗯？”沉浸在喜悦中的秦桑榆迷茫的眨了眨眼。
“我的真名，谢泠。”他又重复了一遍。
秦桑榆点点头，安静了一会儿，又踌躇着开口请求：“那谢九这个名字，可以给他吗？”
看清女孩眸中的祈求，谢泠心中突然一阵滞闷，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血管，气血无法流通，憋闷的堵在胸口。
他把这归咎于魂印对他的影响上。
谢泠低眸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精致漂亮的木偶，白皙细长的指尖点在眉心，一片青色的魂印慢慢飘了出来，顺着指尖灵力的引导，慢慢附着在木偶上。
秦桑榆惊奇的盯着木偶，随后又偷偷瞥了好几眼谢泠，这雕工绝了，简直和正主一模一样，就是大小的区别！
谢泠把木偶递给秦桑榆，秦桑榆小心翼翼的接过，轻手轻脚的捧着，生怕损伤木偶，珍视的神情宛若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啊？”秦桑榆小心的点了点木偶毫无瑕疵的脸颊，没有真人的好摸，但心里诡异的充斥着满足感。
“今晚。”谢泠言简意赅的回答。
还想再说些什么，秦桑榆就兴冲冲跟他挥手作别，抱着木偶开心的走了。
剥离了影响情感的魂印，谢泠摸着平稳跳动的心口，看着小师妹欢欣雀跃的背影，无端的涌上一种不知名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