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少年怀里抱着新得来的孔明灯,在街上宛如一条游鱼般穿梭在大街小巷里,身姿灵活矫捷。
他一边跑,一边小心翼翼地用胳膊牢牢护着灯体,唯恐拥挤的人群把这宝贝给挤坏了。
虽然有些对不起被丢在城外的师父,不过就在刚才,他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股冲动。
他想去见司徒,现在就想。
……反正师父他老人家也这么大年纪了,总不至于连回家的路都找不着,就委屈他这一回吧!
在心中默默忏悔了一遍,他便想开了,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熟门熟路地绕到某条无人看管的小巷,再顺着一棵倚在墙边的半枯老树,少年一使劲,便爬到了墙头。
“司徒,司徒!”
他没敢太大声,压着嗓门唤了两句。
没过一会儿,院子里头一扇木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里头走出,顿了顿脚步,也不抬头看人,只是对着满院秋色悠悠开口。
“不是前两天还嚷嚷着要逛庙会么,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语声淡淡,却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暖意。
司徒枥话说得不怎么客气,江笒却早已习惯他这个不冷不热的古怪性子,坐在墙上晃了晃腿,笑道。
“好啦,这不是想你了嘛!庙会虽然好玩,但没你陪在身边,再好玩也没意思!”
“算你有良心。”
对方微微一哂,随后抬眼望了过来。
距离二人初遇过了两年,当年那个羸弱消瘦的小少年却已然长成了另一幅模样。
江笒拿好菜好饭给他供着,还时不时送来几件外头买的衣裳,司徒枥不愁吃穿,这两年像是雨后春笋一般,个子抽条不少。
当年他即便面黄肌瘦,那张脸亦是不丑的。如今长开了,五官上的优势这才完全展现出来。
此时的他一身靛蓝长袍,衬得他清俊雅致,风采俱佳。长眉下是一双狭长的凤眼,眸色深邃,平日里总是冷心冷清毫无波澜,此刻迎着冷白月光,竟是平白生出几分温澈,仿佛一杯诱人入梦的澄澈酒酿。
即使是和司徒枥混得极熟的江笒,此时也被那容若春华的少年看得一愣。
过了半晌,他才回过神,连忙说道。
“我可有良心了!知道你出不去,还给你带了个宝贝。快,小心接着,别摔坏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那孔明灯遥遥向着司徒枥抛去。
那灯说穿了不过是一张蜡纸配上几根竹篾骨架,重量还不如一块石头,飘飘悠悠地就落了下来。
司徒枥上前一步,轻松接过,顺口问道:“这是什么?”
“嗨呀,我就知道你没见过。”
半个时辰前才刚知晓孔明灯乃何物的江笒嘻嘻一笑,卖起了关子。
“等我下去了再跟你解释!”
他一边说,一边挪起了身子。
可惜上来容易下去难,更何况院子里可就没那棵方便借力的枯树了;少年脚下一滑,眼看就要狠狠摔下——
“呼。”
伴随着舒了口气的一声轻呼,他身下一稳,显然是摔进了某人的怀里。
“还是这么毛手毛脚。”
语声淡淡,却因为距离便近了,飘进耳朵里听得尤为清晰。
“但凡从这墙上进来,十回有七回都得摔跤。我看,得小心接着别摔坏的宝贝该是你才对吧?小竹子。”
江笒脸色蓦地染上一层薄红,连忙从他怀里退出,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正经模样。
“不许拿我开玩笑!哎呀,我那灯呢?别是给我压坏了吧!”
自然是没有压坏的。
司徒枥眼疾手快,见江笒脚滑,他便先把灯放下,随后才上前两步伸手把那小孩接了个满怀。
话音落下,江笒自己也看见了,那孔明灯就放在脚下。
于是,他立马就忘了方才的尴尬,拿起灯笼头头是道地把方才罗顺友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说着说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抬头才发现,司徒枥竟然一直望着自己,眼神是种说不来的专注与认真。
“你看我干什么,看灯!”
江笒缓了口气,伸出胳膊肘撞了下司徒,半真半假地埋怨道。
“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是不是悄悄在心里说我幼稚呀?”
“不幼稚。”
司徒飞快答道。顿了顿,才又补上一句。
“听着呢。”
江笒自然也不会跟他较真,把方才和师父一起在河边放灯的事儿也说了,随后兴致勃勃道。
“师父跟我用一个灯就好了,再放一个岂不浪费?司徒,咱俩合用这个!你说写什么好?”
小孩满脸期待,司徒枥自然不会扫他的兴。
修长的指尖在蜡纸上画了几笔,他沉吟道:“……我得想想。”
“那你慢慢想,今晚我跟你一块放了再走。”
江笒说罢,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探头往殿里看了看。
“阿娘呢?今天有好些吗?”
——阿娘指的是司徒枥的母亲。
那个可怜的女人虽有闺名,却无一人以名字称呼她。皇帝没给她位分,权当此人不存在;宫里其他人也觉得她晦气,平日里绝不提起这个存在,若不得不提到了,也只是含糊其词地叫她“那个疯女人”。
刚得知这事时,江笒又是同情又是心疼,但也不知该怎么叫她好。
苦恼之下跑去问了对方的儿子,而司徒枥犹豫片刻,让江笒跟着他一道喊阿娘就好。
江笒乖巧地听了。原先只是喊着顺口,后来喊的次数多了,便多了点真心,真的把她当自己半个母亲了。
他无父无母,自小没得到过来自家庭的爱。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半个娘,自然是时不时就来关心一下。
“母亲今天好了许多。”
说到自己相依为命的重要家人,司徒枥眉目也温和了许多。
“没怎么睡,也认出我来了。现下还醒着,要不进去看看?”
“那我就不客气啦!”
江笒暂时把孔明灯的事放在一边,闻言赶紧点点头,向殿里走去。
他先是站在门外,先是喊了句“阿娘,我是江笒”,随后才走到床榻边。
榻上卧着一道纤细的身影,双目紧闭,面色柔和。
司徒枥走在后头,看到这一幕无奈地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