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下到深海,进入龙宫。鹿时领着他们先在侧殿稍作休息,等到有宫妖来告知他们麟珹的寝房已经整理完毕,他和麟渊再陪同他们一起前往。
寒生此生多次来瀛海,正殿、偏殿、东宫,甚至监牢和水狱都去过,唯独从未前往时任瀛海龙王的麟珹的寝宫。
他们步入龙宫最深处,也是最华丽的一座宫殿。宫妖向两侧打开高大的琉璃门,入眼是一个极为宽广的空间。穹顶高悬,八根白漆巨柱撑起殿宇,柱身蟠龙环绕。地面玉砖光可鉴人,安置在角落的多盏夜明宫灯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昼。
其他地方的陈设一如麟珹生前。鲛绡帐层层漫过龙纹御榻,博山炉中一线沉香散入殿角;偶尔能在某个角落见到一些上等木材雕成的艺品,旁边摆放一坛文竹,在穿殿而过的风中摇摆枝叶。
看得出来,麟珹品味不低,平日不在他们面前抽风的时候,还算得上是位雅士。
但这些陈设,寒生越看,越觉得像自己小时候父皇寝殿中的风格。
靠近书房一侧地面上堆满大小物品,垒得接近天花板,皆摆放整齐。都是麟珹从天底下四海八荒收集来的玩意儿,将书房塞得满满当当。鹿时说光让十余名宫妖一齐清理,都清了三四天。
寒生的目光在满屋物品中一一扫过,正要问麟渊他所说的寒凛旧物在哪里,忽地注意到一样东西,马上顿住了。
不该说是一样,而是被特地与其他物品区分开来的一小堆,在书房门口一侧。寒生第一个注意到的,便是挂在一副高大木架上的——一件龙袍。
说“龙袍”二字,是按照人类称呼君主所穿服饰的习惯。实际那件袍子上并未绣龙纹样式,而是以云锦打底,用金色和白色丝线在后背绣了一只巨大的纯白雪鹰,双翅展开延伸至前襟。其他空白处则绣有莲花图案,花瓣重叠,针脚细密,若是没有看错,那是只在莽荒原上盛开的霜雪莲。
待到寒生看清摆放在龙袍下方箱子上的一个小物后,本就湿润的眼眶更加模糊不清,无法视物。
那是一方玉玺,材质为白玉,玺头上同样雕有一只展翅的雪鹰。玺身四四方方,端严庄重,只是一角在某硬物上被磕去,留下残缺,并自那处在玉石中渗开丝丝血色。
寒生走上前,双手捧起它,久久盯着那几缕晕染开的红,身体慢慢弯下去,颤抖起来。良久后,蓦地呜咽出声。
麟渊和鹿时站在厅堂里,尽量回避。陆溪屿则跟在寒生身边,也蹲下去,细细观摩寒生手中的玉玺,迟疑道:“阿生,难道这就是……你父皇执政时候用的国玺吗?”
又抬头望望那件龙袍:“还有这个,是你父皇以前的衣服?”
寒生不说话,他自己站起来,围着周围摆放的其他物品转悠一圈,努力想让寒生不那么伤心:“阿生你看,这里还有许多别的东西……这有副卷轴,难不成是麟珹的自画像?哈哈,让我们看看那个老龙精把自己画成了什么样……嗯?这是?”
陆溪屿展开卷轴,看见上面画着的人像,霎时也愣住了。
寒生许久没听见他说下一句,猛地抬头,看见他的表情,慌乱中带上几分惊恐:“那是什么?你看见什么了?”
陆溪屿不语,寒生起身一把将卷轴从他手里抢走,展开看到里面的内容,更是久久定在了原地。
陆溪屿不敢去看寒生的表情,悄悄绕到他身后,从他颈侧探出头。
画像上画的是一个男子——不,准确来说是一只妖怪。白发苍瞳,尖锐的两耳竖立在脑侧;背后有一对巨大的白色羽翅,收拢在一起,底部最长的一簇羽尖垂至地面。
若只看容貌,忽视那一头白发,他看上去就如同二三十岁的人类男子,身形健硕,容貌俊美,正值风华壮年。
他的衣着并不繁复,只是一身简单的素袍,戴着一个无装饰的银色发冠。但光凭那素袍上隐藏的暗纹和发冠自带的雕花,就可知他的出身绝非寒微。
最让陆溪屿感到吃惊的是,画上这妖,不仅与寒生有着七分相似,更是同他哥哥褚霜年,宛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陆溪屿的视线反复在画像和寒生脸上来回跳跃,不可置信道:“阿生,这、这……这位不会是……”
“是我父皇。”
寒生的声音哑了许多,却是难得平静下来,不似之前那般情绪激动。
陆溪屿喃喃道:“真的……好像你哥哥啊……不对,是你哥哥同他长得很像!”
“那我呢?”
“你?你……”陆溪屿冷不丁被噎住,一时没说上话。半天后才道,“你、你也很像!”
“像个屁。”
寒生一嘴回绝他。
陆溪屿平白无故挨一句骂,揉揉脸,委屈道:“不是你问我的嘛……”
“问你你就一定要回答说是?”寒生将眼角的余泪擦干,“我和他像不像我未必不清楚吗?”
“……”
看陆溪屿蔫下去的样子,寒生把卷轴卷起放回原处,道:“行了。其实你说的也不算错,只是我和父皇没那么像。要说准确一点,皇兄长得最像我父皇,我则长得最像我母后。”
陆溪屿抠抠手指,没敢接话。
“不过奇怪的是,我和皇兄的性格则是反着来的。他的性格很像母后,我的性格,母后说像我父皇。”
陆溪屿思索道:“性格很像指的是……都很爱哭?”
“哭你个头!有病啊?”
陆溪屿矮下去,捂着头顶被打肿的一圈呜呜道:“那是什么嘛,说起你的性格,我只想到这个……还是说脾气大、爱骂人、死犟?又或者说一生气就喜欢和人冷战,喜欢吊人胃口,喜欢——”
寒生抄起地上一个花盆朝他砸过去:“你活腻了是不是?敢情老子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形象??”
“哇啊啊啊……”陆溪屿扭着腰躲过,声音冒出来时七上八下拐了几十个弯。突然一下捂住侧腰,像是闪到了,手扶着殿柱,身子慢慢往地上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