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麟珹的管控,妖医是麟莫在龙宫中唯一可以交谈的对象。一如在麟珹面前的形象,他在麟莫面前也表现得非常可靠,非常耐心,非常……温柔。
除了给他进行的例行检查以外,妖医还会在背地里做一些别的,如在衣袖里藏一些来自宫外的吃食、从人类地域带进来的新鲜玩意儿等,看起来无微不至,万分细心体贴,就好像麟莫在他心中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不过现在看来,这全都是为了骗取麟莫的信任而演的戏。
麟莫对于妖医的感情也十分复杂,在他这个不大的年纪,未经历过任何世事,甚至几乎未与他人交流过,从他的口中居然磕磕绊绊地说出了“爱”这个字。
残存在妖丹里的记忆展示了他们二者最后的对话。
妖医将一把匕首扎入麟莫心脏,鲜血涌出来,染红后者衣襟一大片。麟莫一直哭,结结巴巴地嘟囔,抱着妖医不放手,像是怕他逃跑,又像是想让自己胸口的匕首插得更深。
他断断续续地说:“大、大夫……”
妖医握着匕首的右手没有松开,用左手给他擦去面颊上的眼泪,道:“小殿下,臣在。”
“大夫,胸、胸口疼,好疼……”
“小殿下别怕,马上就不疼了。”
“大、大夫……我爱你大夫……”
“……”
妖医一时没回话,像是也没想到从这个近似白痴的小龙子嘴里居然能蹦出这个词。
麟莫又重复了一遍:“大夫,我、我真的爱……爱你……”
妖医舒出一口气,松开握着匕首的手,捂住他的嘴,脸贴近他,道:“我知道了。但是我是为了杀你父皇才靠近你的,我不喜欢你。乖,把嘴闭上,别吵别哭,下辈子再爱我。”
麟莫用力摇头,哭得更凶。妖医突然想起他们妖怪好像没有下辈子,于是改口道:“你……最好再也别爱我了。”
不知麟莫有没有听见。他的声音逐渐小下去,妖丹里可以看到的记忆视野越来越黑,越来越模糊,但始终盯着妖医看。妖医的那张脸从暗下去,变得看不清,直至彻底消失,都一直维持着同一个表情,或者说,根本没有表情,只是冷漠地看着麟莫死去,灰飞烟灭。
“龙太子定是要将那妖医抓回来千刀万剐的,只是现在还有陛下驾崩和瀛海皇位传位一事,多事缠身,所以无法亲自抓捕,并且同时……我们可能暂时也没有时间去看望小殿下了,还请陆公子等小殿下醒了,帮我们和他说一声抱歉。”
陆溪屿感到鹿时身旁那位怨气十分沉重,没敢去与他对视,刻意侧过一些脸避开视线,道:“无事的,阿生身边有我呢,山神和龙太子就先忙你们的事情吧,不必太担心了,还是家里的事更加要紧,有需要帮忙的可以叫我们。”
别了他们二者,陆溪屿继续拖着雪狐和雪豹在冰面上行走。没过多久看见前方一群人,正在努力把冰面上躺着的几个拖起来。
崔文周看到他,把手里抬到一半的林成济丢地上,洒着泪朝他一头冲刺过来:“师父——”
陆溪屿踮起脚灵活扭胯,让他从身侧擦过,狠狠在冰面上劈了个大叉,坐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
崔文周两条腿伸成一字马,哭道:“师父,你们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啊,你们要是都死了,杪秋院该怎么办啊……杪秋院就完全没有领头的人了,到时候师父你的阵法一撤,全中戍的捉妖院都盯着我们,我就只能勉为其难站出来当院长了……师父你不要死啊……”
“你当院长?你想的还挺美。”陆溪屿揪着崔文周的耳朵把他拽起来,疼得他在那里惨叫:“啊啊啊疼疼疼!胯要裂开了胯要裂开了!”
“敢情全院上下所有家伙不管实力身份如何,全都盯着我的位子看啊,院长位就这么有吸引力吗?”
崔文周颤巍巍把他叉开的两条腿并拢,努力爬起来道:“谁、谁叫师父你总是出去作死,每次你出门我们都得担心你会不会死在外面,要是死外面了该谁来接替院长……”
陆溪屿把雪狐雪豹在冰面上摆好,又把口袋里的雪兔拿出来放在雪豹身上,道:“这件事你们就不用多担心了哈,就算我和你大师兄他们全死了,也有人来管你们,院长之位会被稳稳当当传给西佛寺主持的,到时候你们到他门下可得乖一点,听那边小和尚说他的法杖打人打得可不轻。”
“我们才不要他管!我们一群道院的要他个老秃驴管什么?每天就知道拿着法杖到处撵人,骂那群小秃驴就算了,院里没人的时候还来骂我们,我们怎么样干他什么事?还不如赶紧把杪秋院分家,让他们西佛寺的人全部卷铺盖滚出去!再说,我们又不需要人管,我们自己也可以管自己好吧!”
“你说了又不算。”陆溪屿到三个徒弟加一个徒婿身边,挨个检查他们是否还有气,“要反抗去地底下找你师祖师宗反抗去,杪秋院是他们建的,佛道并存的规矩也是他们定的,跟我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是院长!你发话他们都得听!要是你命令他们搬出杪秋院,他们敢不搬吗?规矩是人定的,人自然也可以改,况且现在院里一个长老也没有,也没人会反对,正是最好的时候!”
崔文周在地上躺着的几人之间来回蹿,一不小心脚尖勾到江元青衣角,失去重心,重重摔到他身上,让原本还在昏迷的后者疼得发出一声闷哼。
“崔!文!周!”陆溪屿跺着脚几步冲过来,把他将他拎起,狠狠扔远了,“帮不上忙还在这里添乱!再吵马上给我滚回去!”
其他几个弟子被杀鸡儆猴,赶紧更加卖力地去扶人。晏泊尘还有意识,靠在人身上勉强能站稳,其他几个则完全像是尸体,只能由弟子或背或扛。
陆溪屿再给了崔文周一次机会,要他负责把三只妖怪也一起带回杪秋院。安排好这边后,陆溪屿马不停蹄往冰面另外一边赶,心中急迫地想要去找寒生。
跑出了一段距离感觉不对劲,四周到处看也没有看见寒生的影子。以为是自己跑错方向了,于是又折返回去往另一个方向走。
但找了半天仍是无果。瀛海那么广阔,陆溪屿实在记不清寒生到底在哪块冰面上了,于是又飞到高空去找。等到升到一定高度,终于远远瞧见一处泛着金光的地方,那是他设下的保护寒生阵法,心中一喜,立即朝那边赶去。
“阿生~阿生~”
也不管寒生有没有醒,隔着老远陆溪屿就开始喊。喊了一会儿没听见回应,心道他的伤势不会又恶化了吧,更加着急,加快速度,像一阵风一样从空中一闪而过。
但是,等他到达目的地,降落下来,却是愣住了。
阵法还在,但是上面被什么人破开了一个口子,寒生不在里面。只剩下一件陆溪屿之前盖在他身上的外袍,还有微微融化的冰面上一滩晕开的血渍。
寒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