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溪屿摸摸自己湿润的头顶,想要将外衣脱下来给寒生挡雨。但是刚低头抓住衣襟两边,就发现自己身上才从海水里涤过一番的外袍,比寒生只是稍微沾了些雨水的衣服还要湿上好几倍。
他默默把手缩回去,转而在衣袖里掏出一个百宝袋,摸索一番,扯出来一把黑色的油纸伞。
在后头悄悄撑在了寒生头顶。
寒生一直在看着鹿时,没有注意到这些。天上的雨水落下来,仿佛能够为后者所吸收,几乎不沾衣发,全然融入他头顶那一对鹿角。周围有清风拂荡,逐渐能闻到一些草木的芳香。
此刻寒生对鹿时感到越发惊奇。分明相识许久,却仿佛从未了解过他。一直只当他是同自己一般化形的普通妖怪,但忘了,一山之主,好歹也是天地自然幻化的神灵。
这教寒生不由得想起了一位故人。
那个死在万雷天罚之下的四季之神。
神思飘散远去,寒生开始在脑海中幻想,若是宵烛那个孩子再过个几百年,长大些,同他们一样高了,会是什么模样?
应该会同鹿时很像,不过要更加活泼一些。性格可能会像林成济。
就在寒生出神的片刻,他的余光中,忽地闪过一道细长黑影。
那黑影离他很远,在暗沉的云层中闪过,偶尔亮起的闪电完整映照出它的身形。头顶的轰鸣振聋发聩,是天雷滚滚夹杂着那物的吼声,以倾盆之势欺压海面,好似百鬼猖嚣。
正是麟珹的真龙原身。
见到此般场景,寒生心底竟是生了几分恐惧。
麟珹数百年前对他的非人苛待如影画映照眼前。他百般惶恐,心中万分不愿与之正面交锋。
但此刻他已然和鹿时并肩而立,对方都信誓言说定会毫无保留站在他这边,他作为纷争的中心,又怎可半路出逃。
陆溪屿感受到身侧妖的不安,垂眼瞥他,换一只手撑伞,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肩,道:“不要怕,有为夫在。”
寒生已无力去挑他话语中的称呼,把他的手拍开,道:“你顾好你自己就行,别死了。”
陆溪屿不满寒生的动作,噘起嘴,故意再次用手揽上他的腰,将其往自己身边用力拉近,道:“阿生为何这般不信我。我真的会保护好你的。”
寒生鼻中哼出一股气,不愿再说话,挣扎出来,将其推开。
鹿时恰好在此之后回过头来,没有看见这些。道:“小殿下,趁老龙精在天上,不如我们再悄悄靠近些,到那船队搁浅的地方去。”
寒生点头同意,他们三个便飘得低矮了些,尽量往侧边走,避免在海面中间招摇过市。
在他们离去之后,瀛海海面一处浮现不少气泡,渐渐有东西从中出现。一颗龙头从水中升起,悄无声息,须发随着深波缓缓漂动。
它没有动作,只是朝向他们,满是担忧地望着鹿时的背影。
渐渐的,他们可以看清麟珹幻化出来的一大堆礁石,以及被困在其中的船队了。借着这些多少能算得上是实物的巨石,他们暂时能够躲藏其后。
安静下来的空当,有海风从乱石中间穿过,寒生听见了那些大船上人类的惊呼声。
伴随着咚咚的踏步声和叮哩哐啷的脆响,有一个人类大声喊道:“快点,再来几个人!拉不动!浪马上要来了!”
另一人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是锚在水底被卡死了!来再多人也拉不动!”
“一开始就说了不要往这片海域来,阴森森的,还好几日都看不见太阳!往常都有固定的航线,你们这群家伙就想着抄近路,现在好了吧,都回不去了!”
“那不是船长说要开进来的嘛,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他说这片海域我们从未来过,说不定有很多鱼群,就想着让后边几辆渔船捞些拖回去卖。谁知道会变成这样?”
前一个说话的人类道:“别说了,说多了也没用。话说船长跑哪里去了?这么久都没看见他个人影,他不会把我们丢下,自己坐小船跑了吧?”
“哪跑了,不是在那瞭望塔上嘛。他在看什么?”
听着他们的对话,寒生大概猜到,他们接下来全都把视线集中到了天上。
“那,那是个什么东西?”
麟珹在天上游荡那么长时间,他们总算看见了。
“好像是……龙、龙?”
“快,快!赶紧把锚拉上来!!都给我快点!!”
瞭望塔上的船长突然爆发出一声吼,丢了手里的设备,猴子般三两下从桅杆上滑下,几步冲进了船头的舵室。
在甲板上几乎要被雨淋成落汤鸡的船员面面相觑,又抬头看一眼天上的东西,不确定那是真的龙,还是他们眼花了。但为了保命,还是一个个全都运转起来,拼了命去拉那好半天都一动不动的锚链轮。
寒生看着干着急,同鹿时道:“山神大人,没有什么法子能先让他们的船动起来吗?”
此时鹿时刚好收回一波妖力,看样子是派出去探测了什么东西。叹道:“没有用。船锚根本没有被卡住,是那老龙精用妖力把他们的船拽住了。他铁了心要让他们走不出这里。”
寒生抿抿唇,不说话了。
陆溪屿又道:“那我们还躲在这里干什么,直接冲出去打他啊。”
寒生白他,再次出声:“对方还没有出手,我们怎么打?没凭没据的,还会把那群人类吓到。到时候麟珹又有理由反过来针对我们了。”
陆溪屿“啧”一声,挠挠头顶:“真麻烦,一天天尽是事。要是能让你父皇来收拾他就好了。”
陆溪屿此句本是无心之言,脑子里想的只是,褚若是这天下唯一一个实力要完全强过麟珹的,若是让他来,准能把后者揍个屁滚尿流。
但他说完方觉不对,周遭气氛也迅速冷了下来。
鹿时也听见了这句话,面色微恙。转头看着陆溪屿,像是不敢相信,他是怎么敢在寒生面前提到他父皇的。
寒生不动声色,只是透过礁石的孔洞,注视前方乱作一团的船队。薄唇轻启,像是在回答陆溪屿,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是啊,若是让我父皇来就好了。”
“我父皇可不会吃人,他还一直主张人妖平等呢。”
“可为什么当年你的父亲,放着瀛海的老龙精不管,要带人北上杀入我莽荒原,去取我父皇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