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溪屿猛一拉缰绳,马匹长嘶,车厢剧烈摇晃两下,停了下来。
陆溪屿头向后仰,表情痛苦,叫嚷道:“啊疼疼疼,别拽我头发……”
寒生道:“问你话呢?”
陆溪屿道:“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欺负我小舅子?一定是有什么误解……”
寒生的手松开:“误解个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给我等着,回去再和你算账。”
马车又正常行驶起来。没过多久,寒生的脑袋再次从窗口探出,道:“你现在去哪里?”
陆溪屿眼睛盯着前方:“回杪秋院呀。”
寒生道:“别回去,一直往北走,去莽荒原。”
*
回到莽荒原,他们先将马车停在菖兰谷,把云云仙和安无霁卸下,和羚羊奶奶和邱文她们寒暄几句,便继续按照寒生的指挥北去。
陆溪屿不知道寒生要做什么,一直驾驶着马车进入到厚雪覆盖的荒原。
他们在无止境的黑夜中走了许久,横穿无垠的旷野,最终抵达千仞崖的下方。
依寒生的命令,陆溪屿将马车顺着悬崖边缘的金石御道驶了上去。
千仞崖上的光线要好上不少。因为在高处,离苍穹更近,头顶的满幕星河倾泻下来,能够映照出他们从雪上行过的影子。
陆溪屿没见过这种现象,好奇地仰头看天,手上仍拉着缰绳。走着走着出了大道,马车一晃,差点连车带马掀翻到沟里。
被寒生从小窗里伸手收拾一顿,他安分不少,缩回脖子,老老实实看前方的路。到达皇城门口,从坍塌的城门底下经过,在依稀能够被辨认出的路缘中间行走。像上回来一样,熟悉的废墟逐渐在眼前一一展现。
在抵达皇宫门前后,寒生没有让陆溪屿直接进去,而是从旁边抄小道,拐进了另一片陌生的区域。
这里的雪比城中央覆盖得还要厚,已经达到了马车车轮的半程高。车轮陷在雪里,前进不得,迫不得已,寒生从马车上下来,叫陆溪屿和他一起徒步。
陆溪屿发现寒生怀里还抱着那袋尸骨,眼睛盯着,嘴上没明说:“阿生,我们去哪里?”
寒生道:“去一个地方,你跟我走。”
脚下的雪一踩一个深坑,寒生走在上面却如履平地。眼看要被甩开距离,陆溪屿不再纠结,拔出腰间的黑剑,在脚下边走边唰唰开路。
寒生回头看一眼后边劈雪劈上瘾的陆溪屿,嘴唇抿成一条线,凝眸半晌,还是没有开口。
“到了。”寒生在一面墙跟前停下。
这堵墙看得出也是皇宫的一部分,因为比较偏僻,没有在战火中被毁损。不过积了厚厚的雪,在墙两边垒成山坡,只留下一排琉璃瓦装饰的墙头。
陆溪屿环视周围,道:“阿生,我们来这里干嘛啊?黑灯瞎火的,只有我们两个,还特意把那两个家伙扔下了……”
他挨到寒生边上,用胯顶顶他,挤眉弄眼道:“你不会是想和我在这种地方做点有意思的事吧?特意选你长大的地方,帝后跟前的禁忌之恋,宫闱深处的纵欲贪欢……想不到嘛阿生,玩得比我还——”
话未说完,寒生抬手赏了他一巴掌:“把你的狗嘴给我闭上!都到我家来了,还敢说这些屁话?”
一耳光给陆溪屿扇笔直。他猛地立定,双手紧贴腿侧,提起一口气,目光正视前方。
寒生鼻中哼气,背过身蹲下,在面前的雪堆里翻掏一番,指尖捻起一点雪,像是在确认什么。
确认完毕,他站起来,向后退几步,留出前方的空间。手一挥,小山般耸立的雪堆立即被削去一半。
上方的雪被清理掉之后,便露出了底下掩盖的事物。
是泥土之上隆起的两个土堆。
一样的高度,一样的大小,前方还各自立了一块石板,上面写着几个陆溪屿不认识的文字。
这两个土堆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坟墓。但确切来说,它们的大小又不像是能够完整埋下整具尸骨。
寒生简单看看两个土堆的情况,没有发现问题。走到它们旁边的空地上,低头用脚尖笔画几下,像是在规划什么东西的大小。
完事后,他掌心摊开,朝向脚下的雪堆发力。不一会儿,松软洁白的雪从地上升腾而起,飘浮到他的面前,顺着他手的动作,凝结在一起,幻化成一个冰冻的雪铲。
寒生将其抓握进手里,尖端往地下用力一贯,大块土壤被挖起,远远抛至一边。
不及陆溪屿上前帮忙,寒生已是挖好了一个差不多大小的坑。他将雪铲丢至一边,跪在坑前,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被他一路保护得好好的那袋尸骨。
陆溪屿终于沉不住气,在他边上跟着蹲下,道:“阿生,你同我说,你此番来是做什么?为什么要在这里挖一个坑?边上那两个土堆是又干什么的?”
寒生的动作稍稍一顿,又继续起来。不过接了他的话,语气平淡道:“那两个土堆,是父皇母后的坟墓。”
“什,什么?”
陆溪屿的心脏狂跳起来,声色颤抖,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强作镇定,道:“你父皇母后的坟墓?就这两个土堆?怎,怎么可能?他们好歹也是一国帝后,你父皇还是四大妖王之一,实力那般强大。怎会连一个像样的皇陵都没有,就只安身在这种角落里……”
说到一半,陆溪屿突然想起七百多年前的那场大战。捂住嘴,道:“等等,不会你们家的皇陵……也在那场战争里被洗劫一空了吧?那些人连坟墓都不放过?”
“没有。”寒生依旧不动声色。
听到这个回答,陆溪屿狂乱的心才勉强安定一点。不过寒生之后的回答,再一次让他的心悬了起来。
“皇陵在雪山之中,那些捉妖师找不到,也没有被损毁。”
“我知道具体位置在哪,七百多年里也去过几次。但是我进不去。”
陆溪屿难以置信道:“为什么?你不是你父皇的次子吗?身为皇室,怎么会连自家的皇陵都进不去?”
寒生手上的口袋已经被他打开,他在埋头查看里面的尸骨。道:“皇陵有祖辈设下的大阵,只有每朝每代的皇帝,以及下一任皇位继承人才有资格进去。也就是说,能进到里面的,只有我父皇,还有我皇兄。”
寒生将袋子内的尸骨一一转移到他刚刚挖出来的坑里。像是又想起一些事,眼神变得深沉些,道:“当时战争结束后,我回到皇宫,没有找到被我父皇母后封印在大殿里的妖丹,以为是被人类捡走了。哭了一场,去坍塌的寝殿里找到一些没有被搜刮走的衣物,寻个地方埋下,做了两个衣冠冢。”
陆溪屿看着他手上的动作,道:“那,那你又为何要将我前世的尸骨……埋到这里来?边上就是你父皇母后,让我一个他们的仇敌人类挨着,不会觉得膈应嘛……”
寒生不假思索道:“不会,我会告知他们的。”
他放下手里的活,抬眼看向陆溪屿的眼睛,道:“你不是我的皇后吗?身为皇后,尸骨怎么可以就那样随意流落民间?”
“当然要请入皇陵,同历代先辈一起登名入册,让后辈世世代代,都认得你的身份和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