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看来,他们并没有受伤,只是单纯睡着了。寒生松一口气,起身回到原先的椅子上。
陆溪屿从浴间搓着湿头发出来的时候,店小二刚好将做好的面送上来。陆溪屿在门口接过,端到寒生面前,道:“阿生,你吃饭吧,看,我特意叫老板多加了肉~”
瞧陆溪屿在自己面前昂首挺胸拉长尾音的样子,寒生知道他想干什么。手伸到桌面上来,拍两下,面无表情道:“哦,你好棒——”
陆溪屿得意洋洋扭两下屁股,回头跑进了卧房。寒生用筷子挑起几根面,刚要往嘴里送,忽然觉得奇怪,朝陆溪屿的方向道:“怎么只有一碗面,你不吃吗?”
陆溪屿此刻正在带来的包裹里胡乱翻找,把乱七八糟的东西丢一地,头都快要埋进去,道:“我,我不吃面,来的时候带了饼,我想吃那个。”
寒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新鲜出锅的面不吃,非要去啃那又干又涩的饼。也懒得说他,就让他去。
陆溪屿在卧房那边远远地瞧着寒生低头,趁他不注意,拿上从包裹里翻找出来的一袋油饼,溜到前者看不见的地方,找个角落蹲下。拆开饼,凑上去闻闻,感觉有点霉腥味,也能看见上面分布着的一些霉点。但他不管,抱着张嘴就咬下去。
其实陆溪屿在包裹里放了两份饼,各自用不同的袋子装着。一份是来这里的那日早上,在街边买的最新鲜的。虽然冷了,但味道还在,路上饿了也能拿着充充饥。就放在包裹里最显眼的位置,若寒生去翻,一眼就能看到。
另一份则是他手上这个,是一年前留到现在的,没吃完,不舍得扔。被他层层用布套装着,塞在所有东西的最下面,除了他,没人知道。就算寒生无意间翻出,也看不出是什么,不会将其打开。
陆溪屿知道自己没钱,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一年前趁着一个新的饼摊开张半价,买了百来个饼回家。用布包着塞在柜子里,每次出远门就拿几个踹兜里。
塞着塞着,一年过去,饼就发霉了。
陆溪屿半点舍不得扔,依旧放着,依旧每次出门拿几块吃。起了霉点的地方也咬了嚼碎,全部吞进肚子里。
然后吃完他就拉肚子。
拉完继续吃。
“陆溪屿。”寒生在厅堂里叫他。
“诶诶诶。”陆溪屿把满满当当一嘴饼飞快嚼几下,咽进去,手上的饼往怀里一藏,就往寒生那边跑。
跑到寒生面前,刚要说话,发现发不出声音。嗓子噎得慌,呼吸不顺畅,脸都要憋红了。赶紧朝寒生指指自己的喉咙,在屋子里东奔西撞,到处乱跑找水喝。
寒生没明白他是怎么了,急得也站起来,视线随他一左一右乱晃。陆溪屿在屋子里疯狂跑了两三圈,没找到水,看见桌子上剩下的半碗面汤,直接冲过来,抄起碗仰头一饮而尽。
咕咚咕咚一阵响后,陆溪屿有气无力往寒生怀里瘫去,道:“阿生,你夫君刚才差点噎死了。”
寒生:“……”
寒生嫌弃地把他两只手一甩,道:“谁让你非得跑去吃饼,还一口咬那么多,跟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噎死你得了。”
不等陆溪屿说话,寒生抱起之前被他放置在桌子上的那袋尸骨,往床的方向走去。尽管这是一个法器,里面的东西不会掉出来,但寒生还是不放心。用自己外袍层层包裹,确认没有疏漏,这才抱着它一起爬到了床上。
陆溪屿有些诧异,道:“阿生,你这是?”
寒生翻个身背对着他,道:“别管我。”
陆溪屿感觉怪怪的,靠过去道:“阿生,你,你干嘛要把这袋尸骨放床上啊。就算这是我前世的,毕竟也是死人,你就这么抱着……”
寒生觉得烦,捂住耳朵,道:“闭嘴,说了别管我。”
陆溪屿很不舒服,一点也不想让这袋东西离他和寒生相贴的地方这么近,心中起了一股微妙的醋意。完全没有这东西就是前世的他的看法,只将其视为敌人,想让它离寒生远一点。
“阿生……”
陆溪屿手偷偷摸摸从被子缝隙里钻进去,想要把那个袋子扯出来。刚摸到,就被寒生警觉,霎时抓紧了,扭头道:“你干什么!”
陆溪屿立即噘起嘴,表现得一副无辜的样子,道:“阿生,我不想让你抱着这个,你把它拿开。”
陆溪屿本以为,凭借寒生对于自己的感情,在自己和一具死人尸骨之间,怎么也会选择自己的。
但他想错了。寒生似是有些恼羞成怒,用力把他的手拍开,道:“你到底有完没完?我抱它睡觉碍着你什么了?哪那么爱管闲事?不喜欢就滚!”
寒生简直不能理解,分明是他自己的尸骨,以那样一个形式在外曝尸几百年,他居然能跟个没事人一样毫不在意。自己现在在心疼在懊悔,他还要跑来阻止?这家伙是不是脑子有病?
“是不是只有变成死人,才能被你那样抱着?”
陆溪屿冷不丁冒出一句。寒生听见后,猛地抬头看他。
“你说什么?”
陆溪屿用身上披着的外袍裹住自己,麻溜地往地上一躺,道:“那我就把自己冻死!”
寒生登时更气了,大骂一句:“你爱死不死!”用力将被子盖住脑袋,再也不看他一眼。
此时外面天光很亮,还是午时,竹帘被拉下,屋子里一片阴翳。寒生在这样一个环境下,没多久就忘了和陆溪屿的争吵,自己睡熟过去了。
陆溪屿在冰凉的地板上被冻得直打哆嗦,满心期待着寒生来叫他。但直到手脚都被冻僵,也没有听见动静。迫不得已扶着床沿爬起来,往床上一看,发现对方正怡然自得地睡着,根本没有要管他的意思。
陆溪屿很是伤心,用手背揉揉眼睛,脱了鞋,惨兮兮地爬上去。捡起寒生的被子一角,将肚皮盖住。还是觉得冷,又蠕动着往他身边靠,破开层层壁障,直到能够融入对方周围那一圈温暖之中。
尽管这样,他还是不开心,始终觉得身旁存在着一股危机感。
其实那袋子尸骨,说是被全部捡回来了,但在捡拾的过程中,没有找寻到尸骨的头颅,只有一个躯干和四肢,并不是完整的。
陆溪屿大概能猜出是怎么回事。第二世的他有那么多人怨恨,尤其是杀他的那个陆行知。极有可能觉得他死了还不够,事后又将他的脑袋割下来,吊到什么地方供万人唾骂,让他受尽羞辱。
虽然这些对他来说的确不算什么,但看寒生那副模样,一定是会要想办法把脑袋找回来的。若是让他知道事实,他肯定又会抱着自己的尸骨呜呜咽咽,嘴里嘟囔着说他不知道,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对于这些,陆溪屿并没有一种受到重视的感觉,反而认为寒生哭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或者准确来说,他一点不想将现在的自己,与前两世的那两个人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