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生脑中如同一记洪钟敲响,震得他双耳发嗡,眼前的世界恍惚了一瞬。
直到听得陆溪屿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对方道:“哦,就这啊,我还以为什么呢。死我又不怕。反正死也是为了我媳妇儿死,我心甘情愿。只要不是什么把我原本富贵人家的命,改得穷困潦倒寄人篱下就行,再怎么样,我每一世出生的家庭还是有钱送我去修仙的。”
“……”
房间里的气氛安静下来。
陆溪屿眨巴眨巴眼睛,没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看看一脸平静的冥妖,又转头看看眉头稍蹙的寒生,傻呆呆道:“你俩怎么了?”
冥妖抬起一手,扶住额头,道:“我是没什么,问你媳妇儿吧。”
于是陆溪屿又转向寒生:“阿生?”
寒没给他说下一句的机会,站起身,扭头就走。
“啊喂喂,等等等等,阿生!”陆溪屿一把抓住寒生的手腕,让他迫不得已定在原地。仰头道:“到底怎么了啊?我,我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寒生轻微咬住下唇,不想理他,故意将视线移开。冥妖看不下去,在对面撑着下巴道:“啧,我告诉你得了。你死了两次,对你来说,或许你是为了他英勇献身,希望能够将一切阻碍你们的事物全部除掉。但在他看来,你就是一个没有脑子、只会胡乱浪费自己生命的蠢货。”
“他宁愿不要你为了他出头,为了他去做那些根本没有意义的事。那样你不仅死了,他一只妖在人世间等你三百年,更是活得痛不欲生。与其那样,倒不如你什么都不做,就只做一个普通的捉妖师,或者一个凡人,和他平平淡淡地度过一辈子。”
冥妖说这些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寒生。
“……”
陆溪屿被这几句击得哑口无言。手里还握着寒生的手腕,却是没有勇气再抬头看他。
这时,冥妖又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插进一句:“况且,你是不照镜子的么?怎么不看看你现在一副什么鬼样。一只眼睛跟瞎了差不多,包的纱布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拆;胸口还有一个大洞,手臂上也被裹得严严实实。就这样一个状态,你在他跟前晃,还说着什么‘死我又不怕’,你是一点不顾虑他的感受啊。”
“……”
陆溪屿抬起头,顺着手里握住的胳膊往上,怯怯道:“阿生,我……”
“别说废话了。”
寒生没走,又回到原处,拿起桌面上那几张纸,反复翻看:“意思就是找到这家伙,把他揍一顿,逼他把你的命薄改回去,就行了是吧?”
他把文件一丢:“滚去收拾行李。”
陆溪屿有些猝不及防:“啊?啊?可是阿生,我,我们才刚回家,屁股都还没坐热……”
寒生如刀锋一般的目光扫过来,陆溪屿立即闭嘴,连滚带爬从书房冲到里屋:“我,我,我现在就去收拾!!”
两刻钟后,陆溪屿提着大包小包,把东西放上马车。自己给身上套了一个臃肿的棉衣,从远处看,活像一个包子。
他摆动着手,艰难转过来,对寒生道:“阿生,现在就走么?”
寒生抬眼睨他:“那不然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
陆溪屿急忙道:“没有没有,我就是——”
“褚玉尘你个狗东西!敢把老子关炼堂里?人呢?死哪去了?给我滚出来!!”
云云仙同一阵小旋风般从院里冲出来,一跨出门槛,就看见外面停着的一辆高大马车,以及站立在边上的寒生和陆溪屿。
云云仙咆哮一声,跳起来指着寒生的鼻子骂:“好啊,好啊,没想到你个狗东西居然窝囊成这副样子,知道我会骂你,都已经准备好卷铺盖逃跑了?不许走!让我好好揍一顿!!”
寒生头痛地揉揉太阳穴:“仙仙,你回去,我们要出门办事。”
云云仙道:“哦?哦?‘我们要出门办事’?你就用这种理由敷衍我?你以为我会信吗?好,好,非要走是吧?”
云云仙一把把站在车厢后的陆溪屿扯开,拉开车帘登上去。在他身后跟着的安无霁也瞬间幻化为雪豹的形态,从他为其撩开的帘子口处,呲溜一下窜进车里。
云云仙从车帘中间的缝隙里探出头,报复性地大喊:“不是要出门吗?我倒是要看看,你们两个想畏罪潜逃到哪去!”
寒生:“……”
他无可奈何,在陆溪屿屁股上踹一脚:“滚去前面开车!”
等到上了路,寒生坐在车厢里仔细重读冥妖给他们的那几份文件。云云仙靠在雪豹的身上,翘起二郎腿,一只妖就横占了一整条榻椅。把从寒生包裹里翻出来的吃食一个劲往嘴里塞,道:“喂喂,我们到底要去哪啊,你不会真带着我们跑路吧?”
寒生刚好看到对于那只妖怪的描述那里,眉头紧蹙,随口道:“没有,去有事。”
“有什么事?”
“去找人。”
“找什么人?”
“一只妖怪。”
“你找妖怪干什么?找什么妖怪,你刚刚不还说是去找人,怎么又突然变成找妖怪了?”
寒生受不了他在自己耳边叭叭,暗地里指尖凝力,云云仙嘴角很快出现一个雪花状的印记。那是寒生的冰封术,从印记的位置开始,往两侧飞快地冻结出冰,直到把他整个嘴巴连带下颚封得严严实实,方才停下。
再一看,云云仙整个下半张脸都覆盖上了一层坚硬的冰壳,还能清晰地看见里面被冻住的嘴巴。总地来看,像是给嘴上带了一个透明的口罩。
寒生还是一次用这法术。完成后,瞥他一眼,忍住没笑。倒是趴在云云仙身下当垫背的雪豹像个二傻子,张开大嘴笑得前仰后合,发出几声低沉的豹吼。
云云仙说不了话,但听得见安无霁笑他的声音,心中怒不可遏,反头在雪豹头顶重重击了一拳,瞪圆了眼睛警告他。
雪豹的头硬,云云仙一拳下去,没把他打疼,反倒让自己的手肿了起来。
云云仙实在气不过,转眼看寒生还装模作样地在那里看文件,扑上去就要教训他。谁知根本打不过,后者头都没抬,只用手稍稍一指,他就被凭空出现的一张网团团缠住,又猛地向后弹射出去。脑袋一嗡,身体便被牢牢粘在了车厢的壁板上。
云云仙动不了,也说不了话,彻底安静了。
马车行进到半夜,按照冥妖给的地图,进入了一个黑漆漆的森林。
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寒生从窗户望出去,觉得心里发悚。陆溪屿在前面也这么觉得,到一个开阔地停下来,给马车四角的灯笼点上了蜡烛。
这么一来,就亮堂多了。但又往前走了没多久,马车再次停住。寒生坐在后面感受到动静,掀开窗帘,往外探头 。
“怎么了?”
陆溪屿在前边回头道:“那个,阿生,地上全是草和荆棘,没路走,车轮也动不了,好像被野草缠住了……”
寒生闻言,下车去查看。车里的云云仙和雪豹,一个粘在墙上,一个钻在榻底,皆在呼呼大睡。寒生就直接把帘子盖上,没吵醒他们。
他来到陆溪屿身边,借着灯笼的光,弯下身,发现地面长满了膝盖高的野草,将高大的车轮缠得死紧。前方依旧漆黑,已无任何路可走。
寒生不禁道:“怎么走到这种地方来了。”
陆溪屿怕他骂人,哆哆嗦嗦把手里的地图递给他:“我,我也不知道,就按照上面画的路线走的……”
寒生低头看了一会儿,道:“应该是这妖怪的洞府在无人踏足的密林深处,平日里从来没人去过,也就没有路。”
说完,他把地图递给陆溪屿。看他被夜里的冷风冻得鼻涕直流的模样,给他一只手,让他抓着,道:“不驾车了,直接走过去吧,车和马放在这里,等回来再弄。你设个禁制,防止马被野兽吃了。”
陆溪屿紧紧抓着寒生的那一只手,感受他体表向自己不断涌来的热流,没那么冷了。用力一吸鼻涕,嘿嘿道:“好,好。”
禁制被设好,寒生把云云仙和雪豹从车里拖出来,要他们跟着走。云云仙揉揉眼睛,手在边上摸索到雪豹的毛,腿一绕,跨坐在它背上。上半身又倒下去,让它驮着自己走,哼唧道:“这哪啊……怎么黑咕隆咚的,褚玉尘,该不是我说你两句,你就要把我带到深山老林里卖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