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溪屿连忙追上,同时不忘回头喝退围在院子里的弟子们:“都回去上课练剑!等下我回来要是看见谁偷懒,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弟子们顿时作鸟兽散。
寒生带着陆溪屿赶至城郊的村子,在路上狂奔的时候,仍是难以接受这件事的发生。
何雨落那样一个真挚善良的农村妇女,经受了那么多年的苦难,在重遇何风吟后,原本马上就可以幸福了的,却还是被一次生产,在痛苦之中夺去了生命。
分明前一段时间,还在自己面前言笑晏晏,说着要天天来杪秋院看何风吟,才过没多久,就不在了。
寒生拖着陆溪屿赶至时,那一方农家小院里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声音,甚至,如死一般。
预想中何风吟和她姐夫吵架的场面没有发生,寒生小心翼翼推门进去。
屋子不大,一眼就能看全室内所有装饰场景。泥铸的墙壁地面灰尘仆仆,所有家具陈旧破烂,几乎没几样看得过眼的东西。唯一一张小桌上,放着几盘发臭的饭菜,凌乱地泼洒出来,看样子,是昨日没来得及收拾的晚饭。
小厅中央的地面,有着一滩干涸血泊,旁边的泥地上,是几道深邃的抓挠痕迹。看样子,是之前躺在这里的人,在剧烈的痛苦之下抓出来的。
屋内有人,是何风吟。即使寒生和陆溪屿站在门口许久,也没有转过身来看他们,只是坐在床边,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
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白布,从头遮到脚。侧边放置一个篮子,里面盛着一团红色的小东西。寒生眯眼端详,被其样貌吓了一跳,大胆猜测,那是从何雨落腹中取出来的婴儿。
寒生上前,小心唤道:“阿吟,你……还好吧?”
听见寒生的声音,何风吟终于有了反应,只不过是眼睫颤抖几下,张张嘴,道:“嗯,师娘,我没事。”
寒生继续小心道:“那个……那个男人呢?”
他指的是何雨落那个名义上的丈夫。
何风吟的目光又冰冷下去,盯着前方泥覆的黄墙,毫无感情道:“腿被我打断,从邢城赶出去了。孩子我抱回杪秋院,下回再在这里见到他,直接杀了。”
寒生心底发悚,但也不好言说,道:“确实,你姐姐的孩子不能让他带,放在杪秋院是最好的。”
何风吟不再说话,从床边站起,转身往门外走去。寒生不明所以,急忙喊住她:“风吟,你去哪?”
何风吟站住,道:“去棺材铺,定棺材和墓碑。”
他们在这里忙活一天一夜,为何雨落挑选了郊外一处风景很好的地方。后者腹中的胎儿,早在母亲离世后的不久也跟着夭折,是后面何风吟请大夫来将其取出,方才能够见到他的全貌。
是一个小男孩,若是能够顺利出生,应当会很健康的。
寒生和陆溪屿帮着忙,将何雨落的尸身放入棺中,顺带上那个婴儿,将其放在他母亲身侧。
因为何雨落是从外地嫁到这里,没有任何相识的亲戚,更不可能去找那个男人的家人,于是他们省去葬礼步骤,直接将她下葬了。
下葬那日,江元青抱着小孩从院里过来,晏泊尘、阿泠,以及院里的弟子,和西佛寺那边的小和尚,也全都跟着。
不知是谁起的头,他们一人手中捧着一束小小的白菊。小和尚们分散开来,围坐在墓葬周围,说要为何雨落的亡魂进行超度。
追过来的老方丈本想一人敲一棍子,见到此情此景,也放下了法杖,安立在一旁,静静看着,未加以阻拦。
寒生接手孩子,同何风吟一起,看陆溪屿江元青晏泊尘他们三个,一齐将棺材挪入坑底。小孩乖乖的,趴在寒生肩头,全程不哭不闹。倒是何风吟,拼命在压制喉底的呜咽,同寒生道:“师娘,我姐姐……嫁人的时候,那个男人就没给她举办婚礼。”
寒生闻言,瞳孔微缩。
何风吟的眼泪落下来,道:“现在连她走了,我们也没法给她举办葬礼。”
“她挺要面子的,若我执意给她举办,到时候没有一个亲朋好友来吊唁,她知道了,肯定会难过。”
寒生一时词穷,没有出声。不是不想说,而是完全说不出话来。良久过后,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低声道:“你姐姐……也算是解脱了,在人世间遭受了那么多苦难,日后在那边,一定会生活得很幸福的。”
何风吟双眼怔怔地望着前方,突然猛地回头,一把栽进寒生怀里。双手抱住他,脸埋在他胸口,将自己剧烈的哭声掩盖:“师娘,你,你回去替我谢谢我师父……谢谢他当年救了我,给了我一条新的命,让我不用像我姐姐这样过一辈子……”
她哽咽道:“我,我不是说我姐姐不好,我是,我是不想成为她这样的人……我若是像她一样,在十五六岁的时候随随便便找个那种人家嫁了,每日洗衣做饭,大着肚子在田地里操劳,几十年给自己买不起一件衣服,生命里只有那做不完的家务事和一无是处的男人,我,我会疯掉的……”
寒生稍愣,旋即眼神柔软下来,在她头顶上抚摸道:“好啦,知道了,我会同你师父说的。你也不必害怕,你不会成为那样的人的。之前那件事情,就当没有发生,你师父会继续把你当亲徒弟,你也可以一直在杪秋院。你还很年轻,前途还很光明,有很多的风景没有去看,很多的新鲜事物没有尝试。会有人一直爱着你,你……会幸福的。”
听到“会有人爱你”这几个字,何风吟抬起头来,泪水鼻涕糊了一脸,傻道:“什么,什么意思啊……”
寒生往她身后瞟一眼,道:“你……回头看看?”
何风吟猛地回头,看见江元青正站在离她十步远的位置,满脸忧愁地望着她,道:“阿吟,你没事吧?”
何风吟脸一红,转回来,小声嘀咕道:“什么嘛,他算什么……”
寒生笑道:“他好像有话要同你说,你不如过去瞧瞧?”
何风吟尽管不情愿,碍于寒生发话,还是磨磨蹭蹭过去了。一走到江元青近前,后者立马靠过来,从怀里掏出手帕,半蹲下身给她擦眼泪:“阿吟,你……别哭,哭了不好看,你姐姐知道,也会伤心的。”
何风吟闻声,当即变得像一只炸毛的小猫,跳起来揪住江元青头发,骂道:“什么?你说什么?!我不好看?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不好看?你自己看看你自己,长得和头猪一样,你有什么脸说我不好看?我看你是活腻了!!”
江元青抱头鼠窜:“啊啊啊!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你好看你好看!!”
寒生笑着看他们追闹跑远。晏泊尘干完活,将放在草地上的兔子往怀里一塞,过来同他示意,领着弟子们和小和尚先行回杪秋院。陆溪屿也到他近前,接过他手里的小孩,朝坟墓的方向扬扬下巴:“阿生,墓碑立好了。”
寒生望向草地中央孤零零的一座坟,嘴角的笑意减下去,心中忽地感受到一股莫大的酸楚,道:“喂,陆溪屿。”
陆溪屿应道:“怎么了阿生?”
寒生道:“以后每年清明和祭日,都带着杪秋院的所有人过来祭拜。”
陆溪屿顿了一瞬,很快明白他的意图,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