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离开的脚步停下,转过身来,笑道:“瞧我这记性,都忘了与公子互通姓名。在下名叫陆川涯,是邢城本地人,今年二十六。公子你呢?”
“……”寒生喉头蠕动两下,道:“我……姓寒。”
“……”
陆川涯微笑着等待寒生报接下来的家门和年龄,静待许久,对方却是没再开口。陆川涯左等右等,没等到,只当是他不愿意说,依旧微笑行礼道:“原来是寒公子,在下知晓了。”
陆川涯出去后,寒生继续盯向眼前那碗肉粥,怔愣半晌,突然持起碗筷,往嘴里大口扒拉起来。
吃完,他将碗往前稍稍一推,看向前方雕花的床尾,再度愣住,忽地就哭了。
他怕门外的陆川涯听见,将手臂抵在嘴前,努力阻挡喉底的呜咽声。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疯狂地从眼下喷涌而出。
是陆溪屿,刚刚那个就是陆溪屿。
他没有去南方,他还在邢城。
他只是不记得自己了。只要与他相处一段时间,稍加提醒,在某个恰当的时机,他就能够想起自己。
分明第二世他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将以前的经历忘得干干净净,像一个从来不曾与自己混迹在一起的人一样。仿佛他们的生命从未交轨,哪怕是那一次的相见,也不过是萍水相逢。
可只是将以前的经历重演一遍,自己怎么就承受不住了呢?
寒生好想冲出去,冲到那人面前,揪住他的衣领朝他喊道:“陆溪屿!我劝你马上想起我,想起我们以前所有的经历,给你半刻钟的时间!!你再不想起我,再不与我相认,我就,我就!……我就要受不住了。”
寒生的泪滴滚落下来,滴到腿上放着的小桌板上。他觉得这个东西有些碍事,想把它拿开,将其往外侧用力一推。不料力气过大,桌板失了重心,朝床下翻倒下去,连带着上面放着的空碗一起,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动静。
“怎么了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陆川涯慌慌张张从门外跑进,看见地上的桌板和碎裂一地的瓷碗碎片,吓得几步冲到床边:“公子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
他侧过头去看寒生的脸。寒生来不及躲闪,被他瞧见满脸泪水。陆川涯惊叫道:“怎么哭成这样?哪里伤到了吗?很疼吗?公子你等等,我去给你叫大夫!”
陆川涯转身要走,寒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待到他错愕转身,低头道:“我没事。”
陆川涯道:“没事怎么会哭?不是因为受伤了疼吗?”
寒生道:“没有,是因为……我太饿了,粥很好吃。”
寒生说话时,始终没敢抬头。说完这一句,他感受到陆川涯停顿了许久,随后展颜笑道:“原来是这样,被饿到了啊。粥厨房还有,我去给公子再盛点,地上的碗没关系,我等下来清理。”
他将倒下的桌板扶起,又将几个大一点的碎片踢到一旁,怕扎脚。之后往门外去。
寒生目送他离开,默不作声地低头抠了抠手。脸上的泪水也已风干,不想再坐着,躺下用被子蒙住头,将自己陷入长久的黑暗。
“寒公子?寒公子。”
昏昏沉沉间,有人在晃他。勉强睁开眼,就看见陆川涯坐在自己床边。
陆川涯伸手将盖住他脸的头发拨开,道:“寒公子,睡觉不能用被子捂着头,容易缺氧的,你看,你的脸涨得通红,都有些呼吸不过来了。”
寒生也是觉得闷得难受,但没有力气起来。听对方在那边讲话,又将眼睛疲惫地闭上,手脚发软间,感觉自己被人从被子里抱了出来。
陆川涯面对面抱着他,一只手托在他的臀下,一只手护着他后背,让他全身趴在自己怀里,抱着他往房间的某处去。
迷糊间,似乎听得他道:“寒公子,方才你睡觉出了不少汗,衣服都湿了,我给你再沐个浴,换身干净衣服。”
寒生只想睡,懵懵地点点头,任凭他抱着自己,脱下上身下身的衣裤,赤|身|裸|体地进入水里。
寒生呆坐着,不一会儿,感到对方也进了浴桶。吓得一瞬间就清醒了,扭头道:“你,你做什么?!”
陆川涯果然也脱掉了自己的衣服,光着膀子进来,裸|露的腹部结实厚重,有紧致的肌肉突起。
陆川涯的手臂搭在桶沿上,两条腿大喇喇从寒生身侧穿过,做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道:“没什么呀,就是一起洗个澡,节省些时间,等下吃过晚饭,我就不用再去单独烧一桶热水沐浴了。”
“……”
寒生无话可说,只能默默转过去。同时仍觉担心,不自觉用双手捂住胸口,胆战心惊地接受来自后背的目光注视。
后背发觉一阵瘙痒,像是有什么在触摸他。寒生被惊了一跳,下意识要转身,肩头被人按住。陆川涯在后面沉声道:“先别动。”
寒生不敢动了,默默感受陆川涯的指尖在他后背游走。将他的长发拨至胸前,露出后背的皮肤,五指按上去,在皮肉上按出几个小小的凹陷。
随后,松了开来,往下滑动,到达蝶骨下方,在竖直的两条上用指节来回摩挲。凝视许久,将手收回来,只言未语。
寒生忍不住道:“怎么了?”
陆川涯注视着寒生后背上两条对称的长疤,道:“没什么,有点灰。”
“……”
寒生自知肯定不是什么灰,更是早已忘却自己后背伤疤的事情,不知道对方在看什么。但也不好开口询问,只是将胸前的头发撩到背后,双腿蜷缩起来,抱着膝盖,脸埋下去。
陆川涯率先离开浴桶,擦拭干净身子,穿上里衣,去找了一套新的给寒生。寒生接过,小声道:“谢谢。”对方点点头,转身往书房的方向去。
等到整理好,寒生透过房间的窗户,看见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中午吃的粥虽香,量没有多少,他吃过饭,又睡一下午,到此时已是消化得干干净净,肚子又叫了起来。
陆川涯看他几眼,没有说话。但也像是焦急起来,将房门打开,频频探头往门外张望。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寒生听到外面院门被打开的声音,有什么人进了院子。脚步快速,像是在赶路,很快从黑暗当中走近,出现在檐下的光亮里。
来人是一个女子,长相清丽,放在人堆里,算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她与陆川涯相对,在屋外叽里呱啦讲些什么。寒生离得远,不太听得清,只是看到这副场景,觉得心中始终闷着一口气。有些难受,喘不上来。
他眼眶热热的,心脏高高悬起,总是在担心些什么。想再看清楚些,却又不敢再看,怕他们以为自己不在,在屋外做出些什么亲昵的举动。
到那个时候,寒生可能会觉得,自己不如从未来到这里,一开始,就饿死在荒郊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