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南丘国。”简单说完这最后一句,崔宴便兀自把脸往宫芜胸口一埋,不再说话了。
宫芜的心脏砰砰直跳,他努力压下自己声音的颤抖,平稳着气息道:“好,好……”
宫芜的心情有些奇怪,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是好像那日崔宴第一回在他面前哭过一场之后,他面对着这张脸,就无论如何也生不起气来了。
宫芜把崔宴带回了白临郡。
皇宫依旧如同崔宴离开时那般光鲜亮丽,不过居住在其中的人,仿佛对这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崔宴整日睡觉,把身体蜷缩成一团埋在被子里,从宫芜早晨出宫去到晚上回来,全程都一动不动,还是宫芜在用晚膳的时候上前一把将他从被子里拖出来,抱着他坐在桌边,掐着他的脸用勺子一口一口喂他吃饭,他这才勉强能够吞咽下一些东西。
后面的时间里宫芜几乎再也没有对他动过手,除了一两回自己不知道怎么脑子抽了失手甩了他一个巴掌。不过看事后自己哄他时他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便也很快放下了心,没再管这件事。
崔宴心心念念的西兰国没有了,宫芜心底甚至还有几丝窃喜,觉得终于没有什么可以牵扯住前者的心,可以让他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永远只停留在自己身上。
宫芜以为他可以靠自己的权利和财富永远地拴住他的,在那个崔宴一辈子也不可能到达的百年赎身期到来之前。
可是他好像想错了。
这日晚上宫芜回宫之后没有在寝殿看见崔宴。
他心中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让他一个人待着的崔宴,会在自己不在寝殿的时候做出一些什么事情来。
于是宫芜开始急了,叫底下的小妖们赶紧去宫里宫外四处寻找,自己则在偌大的寝殿里外搜寻。可是哪里都找不到,崔宴就像是在皇宫里消失了一样,无声无息,没有妖怪看见过他。
找人找了一两个时辰的宫芜身心俱疲到崩溃,他用一只手捂着脸,眼泪控制不住地向外喷涌而出。
直到他无力地在自己寝殿中央跪倒在地,头顶那对昔日永远高高耸立的狐耳都耷拉了下来,一阵风穿堂而过,他就听见了一扇未被关紧的门被吹开的声音。
宫芜猝然扭头,发现那是他寝殿的一个偏殿,只有一扇门通往那里,但因为地方小,所以他平日里从来没有进去过。
但此刻门却被打开了。
宫芜再也没有做出任何的思考,直接连滚带爬地向那扇门扑过去,在“砰”地一下撞开房门后,他奔跑的步伐一下子停住了。
他看见崔宴了。
但是后者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躺在地上,眼睛微微睁着,脸刚好朝向宫芜进来的那个门口。
宫芜从他眼眸的缝隙里看见了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
他躺在一地的血泊里,左手手臂赤|裸地暴露在空气之中,在宫芜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手腕上,赫然有着十多条用小刀划出来的伤痕。
鲜血就这样不断地从崔宴的伤口中汩汩流出,直到他气绝,身体一点一点冷下来。
宫芜久久地望着崔宴的尸体,未说一句话,也未动作半分,只是缓缓矮下了身,将膝盖磕至地面。
他身为占据一方领地的妖王,这辈子第一次向他人下跪。
*
寒生听完宫芜的讲述,久久地说不出来一句话。
他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噎得他胸口发闷。
不多时,他感受到脸上贴上来了一个温热的东西,回过神来扭头一看,发现是陆溪屿抬手摸上了他的脸,正在用大拇指轻柔地擦拭着他眼下的皮肤。
寒生稍稍往后躲了一下,蹙眉道:“你干什么?”
陆溪屿一脸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看,抬起手来还欲擦:“你眼眶红了。”
“我又没哭,矫情什么。”
“不是矫情。”陆溪屿低声道。
寒生脸上浮现了一阵燥热。他知道陆溪屿要说什么,但他不想让他说,赶紧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凑过去压声道:“你先别讲话。”而后又直起身子来,抬眸看向依旧跪在他们前方一动不动的宫芜。
那个高大的身躯仿佛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内变得十分渺小,那双黑色的狐耳也再也没直立起来。
他们两妖一人就这样在偏殿内待了许久,过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终于闻得宫芜再度开口道:“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到底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都已经不再自称“朕”了。
“他是因为还对我以前打他的事怀恨于心吗,所以要报复我,要我每日看着他的尸体,比以前的他活得还要痛苦。”
“……陛下。”寒生斟酌良久,接话道:“在下以为,崔公子做出这番举动,应该很大程度上是与西兰国有关。”
宫芜的瞳孔微微睁大了。
“西兰国是他的家,他从在戏团里巡演的时候梦想就是赚够钱将自己赎身,然后回家去,这是这么多年以来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希望,尽管从戏团入了南丘皇宫,也依旧如此。”
“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在皇宫里忍受您对他的一切暴行,独处异乡的孤独和遭人排挤的难过,就是为了挨过他以为的那十年赎身期,然后堂堂正正地像一个人样回家去。”
寒生望着宫芜弓下去的背影,抿了抿唇,道:“陛下,您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