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手握拳抵至嘴边干咳两声,道:“好了,之前在轿辇上谈了那么久的琐事,现在就直接来说正话吧。”
他低头看了看坐在大殿一侧座椅上低下了头、两脸拘谨的一人一妖,直截了当地道:“小殿下二位此番长途跋涉来我南丘……意欲何为?不单单只是来找朕叙旧谈天的吧?”
寒生咽了一口唾沫,在心底安慰自己说没事的,就问一下,自己毕竟是对方故人之子,就算再怎么样他也不会对自己动手……
更何况有他在,就算陆溪屿那个蠢货又不小心说了什么屁话,他多少也是能够保下他的。
于是寒生清了清嗓子,道:“呃,陛下猜的没错,在下此次前来,的确是有目的……”
“因为什么?不会是因为朕派兵攻打中戍一事吧?”
宫芜完全没有给寒生一点回应的机会,直截了当地道:“怎么,现在小殿下果然是和人类成了一派,要帮着他们反过来对抗我们了?”
他满脸的不屑,看着面前听了他的话,一点一点蔫下去的寒生,又一针见血道:“就算朕真的攻打了中戍又如何?你的父皇母后,你的国家,难道不全都是栽在中戍那群混蛋人类的手上的吗?可别告诉朕,这些事情才过了短短七百年,你就忘的一干二净了,若真是这样,你的父皇母后有你这样一个儿子,倒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寒生不知道为什么,被他的这一番话越说越委屈,泪水都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但也说不出来什么话,就只能在底下小声的反驳道:“我没有……”
“什么没有?你没有私通人类?那你身边那个是什么东西?别说他只是你的宠物,看他那看你的眼神,你们两个之间要没点什么,鬼都不信。”
宫芜扫了一眼陆溪屿,正对上后者满脸愤怒的神色,但他看了一眼就转了过去,假装无视:“而且这七百年来朕又不是一直在闭门造车,小殿下你在哪里,干了什么事,多少都有点听闻,在那些民间的话本里,你可是和一个捉妖师人类爱得难舍难分啊,而且整个七百多年来,你一直都在中戍生活,做的所有事情都只为了那一个人类——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回过莽荒原?你有去找过小瑞王吗?”
寒生听到这个名字浑身一激灵。
小瑞王是寒生堂叔的儿子,是一只雪狐,也是寒凛皇室里有封地的册封王爷,他们自幼在皇宫内一起长大,鹰帝让他做了寒生的伴书郎,就在七百年前那场大战到来的前一个时辰,他们还在皇宫内一起追逐嬉戏。
只是不久后他就被宫人在乱中慌忙送出了莽荒原,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寒生甚至都没有想过他还会活着。
“仙仙……您知道他的下落吗?”寒生此刻真的已经要被宫芜这一番泰山压顶般的话给骂哭了,只能强忍着眼泪,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自己小心翼翼地问出这句话。
他听见宫芜“哼”了一声:“连小殿下都不知道自己弟弟在哪,朕一个外人又怎么会知道?”
寒生的头再一次耷拉下去了。
瞧着寒生这副模样,宫芜没忍住继续说教道:“所以小殿下是怎么堂而皇之厚着脸皮,为了你的那一点和人类的情爱,一直在中戍境内四下游荡,而从来不知道回家的?未必在小殿下心里,你的父皇母后,你的皇兄,你的子民,全都当不得那一个人类吗?到现在为止你居然还敢为了人类他们的事情跑到我南丘来找朕对峙?你是想要帮他们让朕收手,停止对他们的进攻吗?你用什么身份来做这些事?用你寒凛国二皇子褚玉尘的身份?”
“……”
豆大的泪珠从寒生的眼眶里砸在了地毯上。
寒生承认宫芜说的一句话都没错。
他抛弃了自己的国家,抛弃了自己的子民,七百年来,一直为了陆溪屿在中戍游荡,甚至都没有动过要回家的念头。
要不是这一世陆溪屿回来的时候骗他惹他生气了,估计他到现在为止,都不会回莽荒原,从而也就根本不会知道,小雪兔这样一个一直为他的国家坚守的存在,以及,他幼时最好的玩伴,尚且在世的消息。
他突然觉得自己简直罪该万死,要是让他的母后知道了他这些年干的事情,她一定会哭吧。
寒生忽的感受到周身笼罩上来了一层温暖,含着泪眼恍惚抬头,就发现陆溪屿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在他的身上披上了自己的那件乞丐外袍。
陆溪屿在寒生的身边单膝跪下了,用右手揽住他的臂膀,抬起头来毫不畏惧地与高座上的那只妖怪四目相对,道:“陛下,在下以为,您当真有些过分了。”
宫芜挑了挑眉,但没说话,就想看看这个在自己地盘上如同一只随时可以被弄死的蚂蚁的人类,究竟能够掀起些什么大风大浪来。
“您不是问他用什么身份来做的这些事吗?那在下现在就可以告诉您,他用的,是在下夫人的身份。”
宫芜挑起的眉头久久没有放下去。
倒还真是有点意思。
陆溪屿继续道:“他之所以留在中戍,是因为和在下心意相通,他一只妖怪无依无靠,和在下在一起,能够受到很好的保护。他也不是忘记了他的身份和他的使命,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想办法追寻寒凛太子的下落,也在想办法一点一点找回当年寒凛灭国后所流亡的百姓。他从来都没有无所作为,只是远在南丘的您,仅仅只是道听途说,而从来没有真正关切过他到底在做什么。”
“朕为什么一定要关切他在做什么?他又不是朕的儿子。”
“既然您根本就没有关切过,您又凭什么就依据您所听说的一些消息来指责他嘲讽他?就只是为了您一时的口舌之快吗?”
“……”
宫芜平时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大胆的当面反驳,面子上挂不住,有些想要发脾气了,好在寒生赶紧一抹眼泪捂住了陆溪屿的嘴巴,低声道:“好了,你少说点。”随后又强行挤出笑脸,对座上的宫芜道:“对不起陛下,您别生气,他不是有意要和您对着干的,他只是——”
“我就是故意的。”陆溪屿一把捉住寒生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自己的嘴上推开了。
陆溪屿的眼睛紧盯着宫芜不放,道:“陛下,他并没有忘记自己要履行的义务和要遵守的诺言,反倒是身为一国妖帝的您,忘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了。”
宫芜不喜,皱眉道:“朕说过什么?”
陆溪屿在寒生的身边就地跪下,朝着宫芜行了一礼,道:“您曾经说过,您和您的南丘国,在人类与妖族之间永远处于中立位置,不出兵,也会管理好自己的子民不骚扰中戍,可是现在,我们中戍没有向您做过不好的事,反倒是您率先向我们挑起了战争。”
“陛下,您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