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就后悔了。
他是知道陆溪屿这个家伙的,从之前每次一吵架,他就抱着自己耐心讲道理可以看出来,他对自己的情感,绝对不会比自己对他的要少,所以自己是不应该总是习惯性地用这种话来伤人的。
可是寒生又要面子,在这种情况下说不出来什么道歉的话,所以只是轻哼了一声,把头扭过去,没再和他说话了。
陆溪屿也缄了口,蹲在寒生身边,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他身上那件乞丐外袍拖了大半在地上,若是再在他面前放个破碗,那路过看见的人,都会以为这是个叫花子跪在路边行乞。
他们两个停止了说话,使得这片原本就幽深的树林显得更秘静了,连一声虫鸣鸟叫都听不见,就好像所有生物发出的声音,都会被漫山遍野的黑暗给吞噬殆尽,接着覆压上来的,是光凭气息,都能让人原地毙命的死亡。
寒生在心里默默计量着时间,察觉着应该差不多了,于是稍稍抬起了脑袋,将视线往林间大道的一侧望了过去。
那里同样是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
可是没过多久,渐渐地开始有了光。
子时到了。
陆溪屿也看见了那个,心中莫名地有些恐慌,也顾不上方才和寒生产生的那些小矛盾了,抱着膝盖挪动着步子,悄悄往他那边靠了过去。直到整个身子都紧紧挨着他,感受到了自他身上传递过来的温暖,这才松了一口气,勉强觉得安心多了。
寒生也没时间管这个家伙,一直都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光亮出现的方向。
只见那个地方的光亮,从原本的一星半点,变得越来越盛,从一开始的萤火虫般的微光,到完全足以照亮一小片森林。
很快,寒生和陆溪屿就看清那是什么了。
是一条长长的,不知道延伸到何处的队伍,两侧有两排妖怪提着灯笼,形态千奇百怪,不过大部分的,都是本就会在森林里出现的动物。
在他们队伍的中间,赫然有着一台华贵纷繁的八角流苏高轿,由十来只妖怪合力在两边抬着,从轿子的窗户内向外透露出蜡烛燃烧的光线,以及,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
远远地望去,在这样一片诡秘的森林当真,仿佛真的就像一群鬼在夜行。
那轿子里的身影头上,立着一双狐狸耳朵。
寒生立即屏气敛息,全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只有陆溪屿还没有认出那轿子里坐着的是什么人,依旧紧紧地扒在寒生的身边,缩起了脖子,一动也不敢动。
寒生静静地等候着,等着那群妖怪由远及近,慢慢地走到近前来。他们当中没有妖说话,整只队伍当中的气压都极为低沉,像是都在害怕些什么,担心自己稍有不慎,就会惹得那位发怒,将自己给活生生削去脑袋。
顷刻间,这条队伍已经差不多走到了他们的面前。就在陆溪屿还在乐此不疲地用灵眼来一一分辨这些都是些什么妖怪的时候,他身旁的寒生忽地原地站起,跨过草丛,踏在了那条队伍的正前方。
陆溪屿吓得魂都没了,想要赶紧拉他回来,却是已经来不及。只能壮着胆子一骨碌跟了出去,见寒生忽地扑通一下在轿辇面前跪下了,赶紧也跟着他一起跪。
于是,那条队伍停在了他们两个的面前。
轿辇周围的那些妖怪看见寒生,都是一惊,却什么都没敢说。那轿子里的妖怪也是没吭声,就这么静静等待着,似乎是想看看寒生要干什么。
寒生单膝跪地,朝着那轿辇行了一个礼,接着支起上半身来,低着头不卑不亢地道:“陛下,别来无恙。”
那轿辇里的妖怪照旧是沉默,但是过了约莫三四秒之后,他倏地笑了,隔着帘子道:“小殿下,好久不见,你这是……远道而来,专程来堵朕的?”
寒生抿了抿唇,道:“算是吧。”
那妖怪瞧着了他身后的陆溪屿,在轿中挑眉道:“哦,还带了个人类来送朕当礼物?”
寒生这才发现陆溪屿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自己出来了,在心底暗骂他的同时,急忙对那妖怪道:“不,不是的陛下,这人类是……是在下饲养在身边的宠物,只是一时忘了牵绳,让他跑出来了,是在下十分珍视的,还,还请您不要夺人所爱……”
“哈哈哈。”那轿辇中的妖怪笑了起来:“不愧是褚若的儿子,性子怎么和他那么像,都喜欢直来直去的,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一点都不加以掩饰啊?”
寒生的嘴角扯了扯,没有回答他这番话,只是继续朝他拱手,将脑袋埋得更深了。
那个妖怪继续道:“所以小殿下专程而来……是有事要找朕?”
寒生道:“是。”
就在他话语落下的那一瞬间,面前的帘子赫然展开了,里面的妖怪坐在榻椅上居高临下地对着他道:“上来说话吧,把你那人类小宠物也一并带着。”
看着寒生有些紧张的样子,他又补了一句:“放心,朕不会要你那小宠物的。想想你一千年前来我南丘的时候,带了只小狼崽说是你的宠物,结果才过半天就跑丢了,你哭了整整三日,最后还是找到了还给你,你才停下来歇口气。这回看你又带一个,要再给你弄没了,你不还得给我哭个半死说要去告状?还是算了吧,我现在可没那精力再去哄小孩了。”
寒生:“……”
寒生心道你提什么不好非得要提这茬,忽的听见身后的陆溪屿低低笑出了声,脸霎时一红,攥紧的拳头立即就想打人了。但碍于面前的狐妖王不好发作,只能继续皮笑肉不笑地朝他行了一礼,道:“多谢陛下。”随即提着衣摆起身,上前去扶着车门,小心翼翼地登上了轿子。
这俩轿子面积宽广内饰豪华,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型包厢,两侧座椅小桌一应俱全,桌上还摆了不少瓜果吃食。而那狐妖王,就端坐在最里面的一个高塌上面,离刚刚登上来重新在他面前跪下的寒生,差不多有一丈来远。
就在寒生刚上来没多久,他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响动,是陆溪屿也自己扶着车门慢慢爬上来了。
寒生知道这位陛下的脾气不太好,所以没敢当着他的面回头看这家伙,谁知那陆溪屿倒是个没心没肺的,在寒生身后歪歪扭扭跟着跪下后,就仰着脑袋在这轿厢内四处乱看,还瞪着一双眼睛上下打量那狐妖王,看上去一点也不怕自己会死在这里。
陆溪屿抬头把那狐妖王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心里想的第一句话是:嗯,不错,这脸和我相比有的一拼。
又观察了一下他身上的穿着,心里想的第二句话是:啧啧,真有钱,要是能给我一点就好了。
狐妖王宫芜的一头墨色长发及肩,发尖有些微的翘起,看上去颇为不羁,和他那张面容深邃的脸十分相配。他的肩头披了一条狐毛围领,身着一件墨绿兽纹刻丝大氅,双手的黑色护腕上嵌有金丝纹路,瞧起来全都价格不菲,任何一样衣饰都是把陆溪屿剥皮拆筋拿去卖个干净都一辈子买不起的。
若是单单只看脸和衣着,他倒看起来完完全全是某个人类国家的尊贵皇室。
但唯一让人打破这一印象的,是他头顶两侧高高耸立的一对黑色狐耳。
其中的一只耳尖还穿上了一个金环,有一串小珠顺着他的耳际垂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