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寒生的头发将他的脸给完全挡住了，那个师兄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于是抬手将他的头发给悉数拨到了耳后，蹲下身直视他道：“一只几乎没有妖力的妖怪能在天下第一捉妖院的所在地肆无忌惮地行走，并且躲过好几拨我们道盟的人的追查，应该没可能是靠自己的实力完成的吧。”

“杪秋院的院长，是不是在包庇你？”

此言一出，寒生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凝固了。

他再次垂下了头去，把脸埋得很深，拒绝和这个人对视。沉默良久之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不是还是不想告诉我？”

那师兄许是觉得麻烦，干脆伸手一把将寒生嘴里的破布给取了出来：“说吧，现在可以说话了吧？”

寒生的嗓子又哑又疼，像是塞满了滚烫的沙子，几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动了动嘴唇，但是没有发出声，紧接着又是长久的静默，久到这两个道盟的人都忍无可忍，准备开口训斥他时，他们听见了他的声音。

寒生用极轻的语气道：“没有。”

那人显然是不信，站起了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失言半晌，道：“随便你吧，反正你说与不说，都不可能再回的去了，这里可是兰阳，不是有人能够罩着你的邢城。虽然我不知道陆院长到底是被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给你训得服服帖帖的，但我还是劝告你，少搞些小动作，否则，轻则取你一条妖命，重则，很可能会让整个杪秋院给你陪葬，你家那位陆院长，就更不用说了。”

“包藏妖祸勾结外敌，你好歹曾经也是一国皇子，多少也应该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吧？”

“……”

寒生的头又垂了下去，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那个师兄见没法再从他嘴里撬出些什么东西，便直接上手掐住他的两腮，将那块破布重新塞回他的嘴里，端起地上还没有被打碎的几个装妖血的碗，回头对他师弟道：“走吧，把这些东西送过去。”

他们离开之后，牢房里便彻底陷入了沉寂。也不知道是不是把寒生单独隔开的，在这里，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居然听不到其他任何妖怪的声音。

牢房又湿又暗，连一个透光的窗户都没有，寒生在里面暗无天日地等待着，完全不知道外界的时间已经过了几天，杪秋院现在怎么样了，陆溪屿到底发现他不见了没有。

对他身体的取血还在继续，吊着他的铁链又绑得更牢了些，让他没有办法再进行任何的挣扎。孤独和恐惧在蔓延的无边黑暗里向寒生源源不断地袭来，他能够感受到血在一点一点从他的身体里流失，自己皮肤的温度也在一分一毫地缓慢下降。

妖怪不会因为这种小伤而死，唯一能取他们性命的，也只有捉妖师手中那聚集了灵力的佩剑。灵力是关键，只有仙家的法器，才能够对他们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而像普通人类那样的刀斧砍在他们身上，就算一整条手臂被整齐砍去，他们也能在数月的修养之后长出来一条新的。

普通的伤口更是几乎能瞬间愈合，严重点的，像是什么被从身上活生生割去一块肉，那便需要好几天的时日才能够恢复了。

所以之前那两个道盟的弟子才用一种特制的小法器撑在寒生的伤口处防止它们愈合，这样血不仅能够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来，他也不会死。

妖怪血对于人类来说是极具诱惑而十分难得的珍宝。诱惑是因为妖怪血中汇集了天然的灵气，喝了少说能够治愈疾病，多说能够延年益寿，甚至长生不老。

只是具有长生不老功效的妖怪血，至今还没有人遇见过。

而难得，又是因为妖怪血必须取自活体本身。妖怪们被捉妖师杀死后是没有尸体的，仅仅留下一颗妖丹，便会随风散去，所以要取血，必须在他们活着的时候从他们的身体内部获取。而作为天地神奇造物的妖怪，从出生起体内便带有妖力，且随着年岁的增长会愈发强盛，所以一般的人类要是碰上妖怪，几乎是不可能活着离开的。

妖怪的力量也有强弱之分。就像之前并列于世的四大妖王，随便挑一个出来，几乎都是能够掀覆整个中戍的存在，只道天地灵气皆为其所引皆为其所用，以不容置疑的姿态，占据天下一大片的疆土作为自己的领地。

寒生的父亲，就曾经是这样的一只妖，只不过七百多年前那场令世人唏嘘的人妖大战，竟是让他被从中全然颠覆，从此世上四大妖王便少了北原鹰帝，只剩下三位了。

寒生自打被关进牢房里便没再吃过一点东西，此时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不过还好，倒也不是完全支撑不下去，毕竟之前又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况且，现在还是给他了单独的一个牢房，比之前的那会儿要好多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也不知道时间又流淌过去了多久，只是在一片混沌中，再一次听见了有人开牢房门的声音，使得他一下子从迷离状态惊醒了过来。

身上的伤口因为寒生突如其来的动作牵扯得一疼，使得他没忍住发出了一声痛哼。勉强抬眼，瞧见外边冲进来了一道黑影，正思考他是不是之前那两个人中的一个，忽地听见对方用极其沙哑低沉的声音喊了一句：“阿生。”

陆溪屿？！！

他怎么会在这里？？！

自己现在是饿昏了疼疯了吗？！本来应该好好地在千里之外的邢城的人，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寒生的视线迷迷糊糊的，身上每一处伤口都疼的要命，嘴巴也被堵着说不出话，只能有气无力地抬起眸子看他。瞧见他走向自己的动作有些一瘸一拐，像是受了伤，心底顿生了一阵钻心的疼痛，当即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阿生。”那个黑影又唤了一句，举剑把寒生手上吊着的铁链斩断了。

寒生没有力气，脚下一软，直直地朝地上跌去。

陆溪屿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他，将他口里的破布拿掉，抱着他，单手颤巍巍地抚上了他的脸颊，听声音，也是要哭了：“阿生，我终于找到你了。”

寒生的嘴张了张，但是发不出声音，他想抱一下对方，但是手抬不起来。

“阿生，已经五天了你知不知道，再找不到你，我真的快要疯了。”

啊，已经五天了吗……

寒生的眼皮好沉，连抬眸看陆溪屿都有些做不到，只能把头无力地埋在他的胸口，想着这要是幻觉也好，起码在被道盟的人杀了之前，还能够再看到他一眼。

陆溪屿用剑尖抵着地面，艰难地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将寒生拉到自己的背上，背着他往上抬了抬，道：“阿生，我一只手要拿剑，所以不方便抱你，你自己搂紧我的脖子，小心别掉下来了，我带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