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祖父兆武王在世时修订的《兆律》曾规定:略人、略卖人为奴婢者,绞刑;为部曲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且明知略卖,仍参与略卖者,同罪。
但如今看来,七国之中,遵守这条律法的地方,已所剩无几。
礼崩乐坏,莫过如是。
就在此时,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划破寂静的夜空。
“妈妈!我还没有死!别合棺材!!!我——”
话音未落,戛然而止。
荷华将窗户推开一点,向外看去。只见漆黑的夜色里,几个壮汉抬着一口钉死的薄皮棺材,向着鹿鸣居后面的树林走去。微弱的灯火里,依稀可见有暗红的血液,从棺材的缝隙里滴落,打在地上,晕染出朵朵暗色的花。
青芜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地移开目光。半晌,小姑娘才开口,向荷华解释道:
“那是隔壁的扶柳姐姐,她原本和惜芷姐姐一样,是当红的头牌。可后来……后来她生了脏病,身上长了脓疮。一开始只是身上,还不太明显。妈妈说能治,就用蜈蚣、蝎子、黄连那些磨成的粉汤,给她灌了下去。可是病没有治好,反而越来越严重,妈妈又拿烧红的烙铁给她烙下身,烙得扶柳姐姐惨叫连连,但脓疮最后还是蔓延到了脸上,哪怕是最低贱的客人都嫌弃她恶心。妈妈就把她扔到柴房,让她自生自灭。”
说着说着,青芜眼里的水雾愈发浓重,“今晚……今晚大概是殷大人过来,妈妈觉得楼里不能有晦气的东西,所以,扶柳姐姐就被这样处理了。”
听了青芜的叙述,荷华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问她:
“以前可有人逃出这里?他们可曾报官?”
不知想起什么,青芜含泪“嗯”了声,过了一会,才道:“和我一样被拐来的姐姐里,有人试着逃跑过。好不容易逃出来,遇上官差,以为能报案,谁知道转头就被官差绑了送回来。妈妈命人将她扒了衣服捆起来,用鞭子蘸了辣椒水,结结实实当众毒打了一顿,打得皮开肉绽。打死后,埋在了后面的小树林里,后来就没人敢再逃跑了。”
“妈妈说,官家就是鹿鸣居最硬的后台,让大家不要痴心妄想,安心服侍来这里的达官贵人才是。”
说到最后,青芜蓦然跪下来,向荷华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请夫人救我!”
“我不想去上面的屋子住。惜芷姐姐说过,去了那里,人就再也不干净了,再也没法从鹿鸣居出去了。”
“我……我很想阿爹和阿娘……他们,他们一定还在家里等我……”
说到后面,已然是泪水涟涟,泣不成声。
今夜的一番经历下来,已经让荷华对殷苛的厌恶达到顶峰,她长叹一声,颔首:“本宫答允你。”
青芜连连磕头:“多谢夫人,多谢夫人!青芜来世,一定结草衔环为报!”
想起今夜来此调查的关键,荷华问她:“你可知惜芷的死因?还有,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叫樊蓁蓁的姑娘?”
“樊蓁蓁……”青芜回忆一会,摇头,“不太记得了,每个月被送来鹿鸣居的姑娘很多,大家来这里后,都是妈妈给取的新名字。”
“而惜芷姐姐的死……”她咬了咬唇,半晌,才开口,“有天晚上,来了几个满面疤痕的客人,是惜芷姐姐伺候他们的。他们走后,惜芷姐姐就一病不起。”
满面疤痕?
敏锐捕捉到这条线索,荷华一下子想到当初刺杀宸王烨的那几名刺客的尸首。
她追问道:“那几个人是不是口音很像幽京人?”
“夫人怎么知道的?”青芜有些错愕。
回忆起当初御书房里,黎国迎亲使臣带来的侍女的证词,荷华的心怦怦直跳,她继续问青芜:“他们以前也常来这里吗?”
青芜点头:“嗯。每次过来,他们身上总带着血腥气,折腾人的手段也是最多的,这里的姑娘都怕他们。扶柳姐姐……就是伺候他们后,才染上脏病。”
说到这里,青芜似乎有些犹豫,顿了一顿,才接着道:
“我……我听扶柳姐姐说,他们……他们是殷大人养的死士。得了奖赏后,殷大人就准许他们来这里放松。因为扶柳姐姐生病,他们就点了惜芷姐姐伺候。妈妈也不敢违抗,说是殷大人的意思,他们要去干很重要的事,一定要把他们伺候开心。所以惜芷姐姐……就去了。那夜过后,惜芷姐姐被折磨得很惨,我进去的时候,惜芷姐姐躺在床上,床铺,床铺……”
仿佛是想起那可怖的场景,青芜闭上眼睛,颤抖着嗓子道:“床铺被血染得通红,地上还丢着几枚箭簇。”
荷华的心不由得提起来。
——豢养死士,是这个时代许多士族都会有的传统。殷苛要这些死士去做的事情,是否与宸王烨遇刺一案有关?
“那些箭镞呢?你可有保留?”她下意识问青芜。
确定四下没有外人后,青芜小心翼翼地从床铺下摸出一个手帕包的小包裹,打开一看,正是几枚有些生锈的箭镞。
末端上翘,中间一道血槽,正是原本出产自荣国的狼牙箭。
与当初宸王烨遇刺时的利箭如出一辙。
青芜解释道:“我本想丢掉的,可总觉得,总觉得惜芷姐姐不能白让人欺负。留下它们,以后说不定……说不定是个证据。”
“你做得很好。”荷华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收起箭镞,“今夜过后,你随我进宫。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对本宫很重要。”
虽然荷华没有直接表明身份,但青芜已经隐约猜测出荷华的来历非比寻常,她喜出望外,重重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吱呀”一声,两扇薄薄的木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窈娘上气不接下气地闯入屋子,连声音都是发抖的:
“不好了,云若、云若姑娘被殷大人发现,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