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姊,你知道吗……你走以后,这些年,小九在紫宸宫里,真的好累啊。”
一路步步为营,每日殚精竭虑,没有一刻,不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可这个时候,她明明还未满十八岁,比初入紫宸宫的静姝,还要小上两岁。
未几,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抬眼看去,念薇端着托盘姗姗而入。托盘上放着一碗药,色泽棕黑,气味馥郁芬芳。
“小君可算是醒了。”念薇松了口气,坐于床边,小心将碗送于荷华面前,“才煎好的药,您赶紧趁热喝了吧。”
“苦。”瞥了那药碗一眼,荷华直接扭过头去。
念薇似是早有预料,变戏法似得取出一颗金黄晶莹的蜜糖,递给荷华。
荷华含着糖,甜丝丝的滋味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隐约带有金秋丹桂的芳香。
就像在紫宸宫生活,苦也是甜,甜,也成了苦。
半晌,荷华叹口气,纤长细密的羽睫轻颤,微微拧眉,总算端起碗,小口小口把药喝完了。
等喝完药,荷华坐起来,正看见不远处的案几摆放着打开的乌木漆盒,精心雕镂的花纹衬着小小的纸包,极是玲珑可爱。
“谁送的?”荷华好奇问道。
念薇摇头道:“奴婢不知。小君您病了没几日,院子外的树上便挂了这个,里面装了一包蜜糖,就是刚刚您吃的那个。奴婢想,许是陛下关心您,特意命人送来的?”
“大概是吧。”荷华虽这样说着,但心里却清楚,绝对不会是宸王烨。他若想送东西,只会派内侍传旨赏赐。
可若不是宸王烨,那又会是谁?
隐隐约约,她脑中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来,也不敢确认,只是莫名生出几分隐秘的期待。
会……是他么?
旋即,荷华又自嘲地笑了笑,打消这个念头。
对方远在边塞,与王都相隔数千里,如何能得知自己患病的事,又如何给自己送东西呢?
见荷华病情好转,念薇犹豫再三,还是提醒道:
“小君,过些日子丹皎殿下就要出降,虽然容姬夫人想要代替您打点相关事宜,但陛下的意思,还是由您来安排更加妥当。毕竟,两国联姻兹事体大,您,才是宸国名正言顺的王后。”
没等念薇说完,荷华向凤塌上仰面一倒,拿锦衾蒙住自己的头,长长哀叹:
“宸王老狗,就不能让本宫歇歇……”
“这劳什子破王后,本宫可以自请下堂吗?”
虽说外面都议论荷华恃宠而骄,狐媚惑主,但实际上,年少时的荷华,最大的心愿就是变成一床被子——每天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出去晒太阳,晒得软乎乎,香甜甜,浑身都是太阳的气息。
毕竟,人生百年不过弹指瞬息,她何苦为了宸王烨这么个老登,与旁人争风吃醋,为难自己啊?图他年纪大,图他阴晴不定,图他动不动就诛人九族,和你玩亲属消消乐么?
如果不是为了查清静姝死因,给她复仇,荷华想,她早就离开紫宸宫了。
只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又能去哪呢?
月冷风清,窗外重叠的花枝深处,偶尔传来几声雀鸟的扑簌。
曾几何时,侍女已然点燃悬挂的六角宫灯,淡黄色的流光将薄澈透明的绡纱映得如若烟罗。
一片朦胧的光影里,荷华突然意识到,兆朝已灭,天子殉国,即便想回家,她……
也回不去了。